她眼亮晶晶充滿希冀,豈料林阿姨如釋重負地一笑:“你們也知道了就好了,這樣我就不用憋得這麼辛苦了。”
陳安妮天塌了。
林阿姨有些憔悴地安慰道:“他們沒告訴你肯定有他們自己的理由,如果可以誰都不想瞞著,畢竟沒人喜歡秘密。好了,你安心去玩吧,你走了我再和你姐說...”
想到出去玩,陳安妮的心情一個多雲轉晴,一下子鬆快了。
雖然被蒙在鼓裡令她很生氣,但她轉念想想,未必全是壞事,如果她姐因為中考成績罵她,她還能用這件事反將一軍,嘿嘿...
林阿姨目送她離開,轉身朝後院走去。
院子裡滿眼芳菲,盛夏陽光像一片金桔色的海,梔子花和芍藥開得正豔,角落星星閃閃的蕓薹彷彿一叢蘆葦蕩。
她戴著草帽握著小鐵鏟,跪在土溝邊緣,給那顆已種下一年多的橘子樹除草鬆土。
熱汗不斷,額角涔涔,她直起腰用毛巾擦了把額頭和臉,陽光一瞬間白茫茫如冬雪覆蓋大地,清脆的鳥啼聲在雜音消逝的很久之後才傳進耳朵。
她緩了緩,一種昏蒙的平靜促使她站起來,坐到那把小椅子上。
她半眯著眼,午後慵懶的陽光照著她千褶百皺的臉,令她感到像躺在兒時放牛的草地上,那麼高的天空,那麼白的雲朵,伸著梯子上去也摘不到,踩在那棵老榕樹上也夠不著。
一陣風吹過,眼前的橘子樹抽枝拔節開枝散葉,剎那間橘子花紛紛揚揚地掉落下來,使她身上落滿了白雪。
她微笑著,看到多年以後這片院子裡的景象,橘樹果實累累,滿樹金黃,鳥鳴啼囀,風過樹梢,吊床輕微搖晃,彷彿入睡...
林阿姨的女兒在電話裡的聲音顯得很平靜,她說她盡快趕回來。
說來倒巧,林阿姨女兒也是搞科研工作的博士。林阿姨平常雖然提得少,但每回提起無不眼神發亮充滿自豪。
兩天後,當她從美國回來站到她們面前,果然是人中龍鳳女中豪傑的高知博士風範。紀禾告訴她林阿姨的遺體已送往殯儀館,她走時很平靜,彷彿曬著太陽安然入睡。
博士面色忽然變得煞白,嘴唇囁嚅,諾諾自語,像變了個人樣,紀禾滿頭霧水,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觸動了她,想必是悲從中來吧。
她呆了一個下午,整理林阿姨住房的遺物。陳安妮的出遊自然沒去成,陳寶妮更是鬱郁寡歡,這應該是自她們懂事以來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真正的死亡吧,郭潤娣和陳永財死時她們壓根不懂,關於他們生前的模樣也記不拎清,可林阿姨卻是實打實地照顧了她們好幾年。
烏爾蘇拉第一個發現的。和它有心靈感應的陳寶妮當時在樓上房間做娃娃屋,臺鐘的指標指向下午三點時,她忽然感到一股黑色的氣息,陰颼颼如料峭春寒,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並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確信有事發生了。
陳寶妮追尋著那股黑色的氣息飛奔下樓,跑到院子裡,看見林阿姨靠坐在樹蔭下的小椅子上,草帽掉在地上,喊她也不應聲,好像睡著了,無數陽光和花香環繞在她周圍,像漫天飛舞的蝴蝶,像簌簌飄落的柳絮...
原來那股黑色的氣息是死亡的味道,但與其說是死亡的味道,倒不如說是靈魂的重生。陳寶妮沒有哭,在樹下怔怔地望了一陣,直到陳安妮發現她,她才說:
“她死了。”
傍晚時分,博士收拾得差不多了。紀禾在二樓陽臺吹頭發的時候,發現她和陳祈年面對面站在院子裡,斜陽夕照,博士面如金紙,低眉垂眼竟有些惶惑的意味。
怪不得她說什麼都要來這裡做工...她牙關打顫,嘴唇蠕動著,剛想開口,陳祈年便直截了當地說:“我知道。”
她怔住了。
很久之後,一抹苦澀的微笑在她嘴角邊綻放,好像終於鼓起勇氣敢抬頭看他,她結結巴巴地說:“...我很高興見到你現在...可能你看不出來,但是真的...”
博士載著一車遺物走了,目送人和車在暮色裡遠去,紀禾忍不住問:“你們剛剛在花園裡說了什麼?”
陳祈年握住她雙肩,笑了下說:“好吧,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