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都六七歲了,說著一口流利的捲舌法語。我第一次站到小鬼面前,緊張得手足無措,說話結結巴巴,好像小鬼是老子,我才是他兒子。
我以為自己會是“媽媽的朋友”,又或是“陌生的叔叔”,但小鬼竟然直截了當地問,你是我親生爸爸對不對?
小鬼說,媽媽早就告訴過我了——不告訴恐怕也不行吧,她還能和洋人生出個亞裔來?除非基因變種了——小鬼十足官方派頭地說,我很高興能見到你,但我還是先叫你叔叔吧,畢竟我們不認識,爸爸聽到了也會不高興的。
我氣得不行,想想又情有可原,只好接受這個稱謂。但就在前幾天,小鬼剛睡醒時,迷迷糊糊喊了我一聲爸爸。
心間轟轟烈烈地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啦。
體內彷彿有什麼東西死去了,長出新的部分來。這部分是什麼呢?杳杳冥冥的說也說不清。
馬飛飛被海上的陽光曬得眯縫著眼睛,端起雞尾酒喝了口,看見酒杯上裝飾用的小雨傘,手指捏起,像轉竹蜻蜓一樣飛了出去。
他笑了聲,片刻又迅速收斂。
——你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啦。
他做賊似的東張西望,確保沒人看見。
還好旁邊的陳祈年沒看見。陳祈年魂都飛走了,馬飛飛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一對玩鬧的小情侶的影子,同情地說:“再死盯著也沒用。”
陳祈年微微閉眼。
馬飛飛瞧著他纏紗布的手說:“手幹嘛了?”
他不吭氣。
整張臉跟死人一樣。
馬飛飛想想說:“小祈,作為過來人,你聽小飛哥一句勸,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想想你小時候幹的那些事,不就是因為腦子聰明得過火惹出來的禍端?現在你又惦記著你姐,跟中邪似的,遲早要把你自己給毀了呀。”
陳祈年莫名:“我小時候幹的那些事?”
馬飛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陳祈年恍然大悟,又如茅塞頓開,眼睛裡迸射出某種幽幽的綠光:“你說得對。”
他站起來飛快地走了。
“你幹嘛去!”馬飛飛莫名其妙,“瘋子...”
日落像輛金燦燦的南瓜馬車,不緊不慢地駕駛到天的西邊,馬車尾部拖著叮啷響的雲朵,彷彿一串繽紛的可樂罐。
兩人沿著沙灘信步,黃昏將他們的身影拉長,查理蘇牽著她的手:“辛苦嗎?”
“哪方面?”
“全部。”
“辛苦吧,只不過…”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