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痴傻的皇帝看著她,“阿絳。”他偏著頭,“不對,你是阿瓊。你們長得好像,我都分不清你們誰是誰了。”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聰明的人,從小到大全部的智慧都用在了要如何活下去上。多疑、乖戾……他知道那些臣子是怎樣看他的,可說到底他只是無法分辨他們誰在騙他。
在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對他好,哪怕這個人是他父皇的妃子。
“我不是你的阿絳,更不是阿瓊,那些都不是我。”她也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了這樣的興致,一字字地同他說,“記住我的名字,我叫遲絳。”
“遲……”他試了好幾次,終於操著不甚靈活的舌頭把這複雜的名字說了出來,“遲絳。”
“對,就是這個名字,我即將成為神祇,和你們這些庸碌的凡人都不一樣。”
他有些驚愕地看著他,末了抓住她的手吃吃地笑起來,渾濁的眼中盡是她的倒影,“神女娘娘,神女娘娘。”
她有些厭煩地抽回手,在絲絹上擦了兩下,想要擦掉那潮濕黏糊的觸感。
“我累了,沒空和你說話,你繼續睡吧。”
曼陀羅的香氣終日不散,外頭那些人都像是瘋了一樣地找他,可作為他除了吃睡就是用這匣子中的長生散。
這個男人在少年時皮相尚且有幾分清雋,還不等她將他的模樣烙在腦海裡,他就老了。
她都想不起來自己上次這樣好好看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是他登基那天嗎,好像是吧?
這就是卑賤的凡人,生命短暫如朝生暮死的蜉蝣,眨眨眼之間韶華就所剩無幾。看著他就像看著曾經的自己。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眼中,她是否就和眼前的男人一樣轉瞬即逝又卑微不堪?
為了與命運和天道抗衡,她付出了許多,也得到了許多,踩著無數人的屍骨,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要讓她這樣的妖物變生為神女,除了承天君的神格,還需要這幾樣東西:十年國祚,當朝天子的血肉以及亂世中真龍天子的魂魄。
前幾樣東西她都已陸續備齊,如今就差最後一樣東西。只要抽出宣武將軍的魂魄,她就能完成儀式,為什麼還是有人要和她作對呢?
這是她持續了數千年的夢,她決不允許有任何人將其打碎。哪怕是那個人的子嗣。
吸食了足量長生散的皇帝在睡夢中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她注意到這抹笑容,像是被刺了一下,某個地方微微地有些疼痛,俯下身子在他的耳邊輕聲說,“如果這就是你的夢,那麼我會陪著你。”
一直到你註定要死去的那一日。
濃稠的夜幕中,只有一點晃動的青綠色火光格外引人注目。
薛止提著燈籠走在夜路上,穆離鴉跟在他身後,兩個人的身形在廣闊的天幕下被無限縮小,最後只剩下渺小的兩點。
天京兩面環山,山中入夜格外陰寒,哪怕沒有下雪,枯枝上也凝著薄薄一層霜,加上地勢前寬後窄,狀如哨子,一旦吹起陣陣狂風就嗚嗚咽咽得如同有人在耳邊哀泣。尋常蠟燭根本撐不住這陰寒的夜風,所以打從一開始燈籠中的燈芯就被穆離鴉替換過了。這無根狐火的源頭是他的法術,哪怕那白紙皮燈籠被吹得上下翻飛,裡邊的火光也穩穩當當地不曾搖晃。
他們越走沿途景物就越是荒涼,別說是有人居住,甚至連那些無孔不入的白衣蓮奴都已經鮮少看到。
穆離鴉偏頭看向左側朝上的地方,“您對此怎麼看?”
“快要到了。”
答話的是一直與他們隨行但並未顯露真容的第三人。
“那陛下還不打算現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