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琅雪說的那些東西,他不在乎,他想要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能容得下薛止的世道。
“他來了。”
琅雪還想說些什麼,忽地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看樣子穆公子你還真是瞭解他。”
在他們的頭頂,有一片不同尋常的影子從密密麻麻的石雕縫隙中間飄了過來。
看樣子他們之間的賭局又是穆離鴉勝出。正和毒性做鬥爭的,穆離鴉沒有說話,劇烈地喘息著。
“但是……我發現穆大公子你比我想得還要有意思一些,”琅雪詭秘地眨了眨眼睛,說出的話卻讓人心寒,“他就算來了,我也不打算信守承諾放人了。”
對於溺水的恐懼短暫地勝過了一切,隨後在意識到自己不會真的被淹死後,薛止慢慢地找回了神智。
穆弈煊留下的龍鱗比他想得還要神奇,他甚至不用張嘴呼吸,帶著點潮濕的氣流就自動湧進了他的肺部。
細碎的白光環繞著他的身體,將寒冷的江水徹底隔絕開。漂浮,他的確是在漂浮,卻又比陸地上行走多了幾分阻力。
先前在島上時還無法窺見全貌,下水後穆離鴉曾經說過的話回響在耳邊。這片江中小渚絕非天然形成,全部都是清江羅剎傳說背後巨大陣法的一環。
數不清的鐵鏈被重物墜著,直直地指向更深的水底,他攀扶著手邊最近的一條緩慢下沉,表層的江流像刀子一樣割在他的身上,後來又驀地安靜下來。在這令人心寒的闃無人聲中他這樣一直下沉,直到某個瞬間,微弱的血光照亮了面前的景象:數不清的人性石像被拴在鐵鏈的盡頭,在死寂的江水中如吊死鬼一般微微搖曳著。
他滿心都是穆離鴉的安危,並未將這些石像放在心上,可等到他沿著石像的縫隙滑過,出於某些不可知的原因向上看了一眼,他渾身的血液都將要凝固。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些石像動了。先前它們是隨意飄在江水中,沒有任何特定的規律,但此刻,它們的面向都朝著同一個方向,也就是他此刻所在的的那一點。
它們的五官被江水侵蝕得厲害,只能勉強分辨出哪裡是鼻子眼睛哪裡又是嘴巴,模糊的眼眶中沒有眼珠,一片霧濛濛的顏色,可給人的感覺就是陰戾的。
如有實質的目光投注在薛止的身體上,他定了定神,慢慢地報以回視。
江水咕嘟嘟沸騰了一般地騷動起來,他似乎聽見遠處傳來細碎如蜂鳴的人聲。等他仔細聽了一會,他發現這居然是人的笑聲。
不論他有多麼地不想承認,這些笑聲都應該是這些無生命的石像發出來的。它們聚在一處,飽含惡意地嘲笑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闖入者。
到了這個地方,已經十分接近那妖僧口中的江底,薛止正欲繼續往下,餘光就瞥見某尊石像腿部有一塊像是破損的殘缺。
這石像不知在水中浸泡了多少年,興許是入水時遭了撞擊,今日被來人驚動,外層的灰巖龜裂開,其中一部分漸漸剝落,露出底下半腐爛的枯骨和一點分不出原來顏色的衣料來。
薛止只消看一眼就明白,這是人的屍骸,若是再看久一些沒準還能分出男女老少來。
這些石傭居然是用活人制成,難怪他先前就覺得它們有些古怪。
水潮似有指引地穿過他身體的罅隙,裸露在外的面板一陣刺痛。他穩定心神,再度向著那妖僧為他所指的方向潛去。
這樣一幅詭異的場景半點都未能進到他的心中,他需要在意的只要那一件事,就是沉到水底的最深處,確認那個人的安危。
黯淡的紅光在這條路的盡頭閃耀,在他觸碰到那一層隔膜的同時,包裹著他軀體的白光晃動了兩下便熄滅了。
對於溺水的恐懼抓住了他的心,冰冷的江水嗆進他的喉嚨。
他是不是被騙了?實際上那個人並沒有事,那條發帶也不過是那妖僧用來騙他的……不,怎麼可能呢,他和那個人多年朝夕相處,對於他的隨身物件熟得不能再熟。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一定是這樣的,所以他必須去找到他。
人所有的好運氣一共就那麼多,薛止不知道自己這次還能否轉危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