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薛止只說了一半就被楊捕頭他們打斷了,可那前半句話已說得很清楚了,他對他並非一點心思也沒有。
不論之前他隱約感知到了什麼,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猜測,只有等到薛止親口承認……
“我……”他才剛開口,突然瞥見薛止的臉色,想到那把被楊捕頭偷偷帶走的劍,心中就像壓了塊石頭,“……抱歉。”
牢房內陰暗得很,只有火盆裡微弱的火光做照明,待得久一些就會失去對晝夜的感知。也不知道他們等了多久,外頭才隱約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縣令大人,人已經帶回來了。”是那諂媚的捕頭。
“你確定是這兩個人?”
“我確定。”捕頭頓了下,“您見到那兩個人就懂了。”
隨著一陣拖沓的腳步聲,說話的人漸漸地靠近了。
走在正中的是個一臉愁苦相的中年人。如果說貪官大都生得一副彌勒佛似的富態像,那這中年人就是活脫脫窮鬼樣:倒八眉毛單眼皮,鷹鈎鼻子薄嘴唇,膚色蠟黃,鬢角染霜,官服不起眼的地方打了個補丁,開口就是股燻得人要暈過去的迂腐書生酸氣。
“在下伏龍縣令尤斯年,二位多有得罪,還請不要見怪。”
“尤縣令。”穆離鴉換了個舒服點的坐姿,“您這樣大費周折地把我二人抓來,是有什麼事嗎?”
他坐在地上仰視尤縣令,神情自然,不帶分毫怯懦,反倒是被仰視的尤縣令眼神躲躲閃閃的,“也……不算什麼大事。就一點點小事想要和二位商量,二位不要太過驚慌。”
都把人抓到大牢裡關著了還不叫大事。穆離鴉對這尤縣令空口說鬼話的本事可謂是佩服得很,但他這會兒心情不大好,沒空陪他繼續演下去,“小事?我怎麼聽你這位好捕頭說,是要把我們抓來砍頭啊。”他做慣了大少爺,過去只有他蒙別人的份,哪裡輪得到這畏畏縮縮又沒出息的書生騎到他頭上。
一提到砍頭尤縣令的臉色就變了,狠狠瞪了楊捕頭一眼,楊捕頭縮著脖子,“一時說漏了嘴。”
“我也不想的……但是不這樣做,這伏龍縣就要毀於一旦了啊,二位也不忍心看著幾千口人死於非命吧。”
“噢?”穆離鴉仍是那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是江中那羅剎鬼提的?”
看樣子這兩位知道的比他想得還要多,尤縣令戲演不下去就開始哽咽,“……江中的羅剎鬼要你和那小哥兒的人頭,裝在銅盤子裡,七日之內給送過去,不然就要在伏龍縣降下瘟疫。”
“要恨就恨我吧,我實在是逼不得已。我是罪人,是草菅人命的昏官,你們恨我就好了。”
他是伏龍縣數千口人的父母官,在兩條人命和數千條人命之間,被逼著選擇了後者。
像是害怕再面對那雙冷醒的眼睛,尤斯年又匆匆說了兩句話,“有……有什麼想吃的就跟阿詢說,我會盡可能滿足你們。除了讓你們從這裡出來。”說完就跌跌撞撞地跑了。
那名叫阿詢的少年捕快盤腿坐在地面上,擺出副拒絕和他們交流的晚娘臉,“別打我的主意,就算你們是皇親國戚我也不會放你們走的。
“你們也不要怪尤縣令。誰讓你們命不好呢?偏偏被那羅剎鬼看上了。”他嗤笑一聲,顯然是個心硬的,笑完了又覺得不大好,語氣稍稍放軟和了一些,“說吧,晚上想吃些什麼?吃飽了好上路。”
尤斯年走了沒多久,豐盛的斷頭飯就被送了進來。
送飯的是個滿頭稀疏白發,走路顫顫巍巍的老太太。老太太一手拄著柺杖,一手提著沉重的食盒,慢騰騰地挪到了大牢深處。
她實在是太老了,身體都萎縮成小小的一團,穆離鴉看著都懷疑她會被食盒拽著摔到地上去,只能不動聲色地指點了一下正在走神發呆的少年捕快。
那名叫阿詢的少年瞪了他一眼,趕忙上去迎接。她枯瘦的手指纏繞在他的手腕上,“扶我過去。”
“老夫人,您這是做什麼?送飯讓別人來不就行了?”
阿詢扶著她到牢房跟前,她努力睜大雙眼,“就是這兩個孩子?”
“嗯,是他們。”
老太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兒作孽,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