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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欲挽強弓翻射鵠 (3 / 4)

“相府四周,我於白天已然勘察明白,也尋好了退路。約莫二更時分,自西院翻入,便見下面是一個極大的花園。

“小心翼翼躍上一座假山,察看四周形勢,發現東邊有小小一扇月門,想是通往園外的,或許更是直通伯顏內宅哩。我正待朝那裡奔去,忽然看見一個人。

“只見到那人的背影,他坐在荷塘邊,似乎正在垂綸釣魚。這大黑夜,著一身便裝在相府花園裡釣魚,遮莫便是伯顏本人?或是他的至親好友?我待過去捉住此人問個究竟,只為……相府實實的太大啦,我原本想象中的皇宮也未必能有恁麼大。初時只是咬牙痛恨,伯顏這狗賊蒐括了多少民脂民膏!此刻才想起,相府恁麼大,我又上哪裡尋他去?”

宮秉藩自嘲似地一笑,繼續說道:“我躡手躡腳地奔過去。那荷塘從假山上看來只在面前,到下面走才曉得百折千廻,路徑煞是古怪。好容易到了那人背後,正要上去扼他咽喉,忽地那人長聲大笑,一反身,釣鈎便直朝我面門飛來!”

杞人“哎呦”了一聲,道:“你被人察覺啦。”宮秉藩一仰頭,灌了杯米酒,嘆道:“可不是麼。這一交上手,我才曉得此人功夫不在我之下。此時正面相覷,看他似乎比我還小著一兩歲,面白無須,倒似個養尊處優的貴胄公子——誰料得功夫如此狠辣。他的釣鈎,可作鞭、棍、槍、鈎、鏈錘等多般使用,招招不離我上下要害。我從未見過這般古怪打法,一柄劍幾乎都應付不來。

“只聽那人笑道:‘宮大俠果然好本領,只是想到天子腳下來鬧事,稍嫌嫩了一些。’我心想糟啦,原來我早便被人察覺,連名字也著他們打聽了去。然則此人又是誰呢?我和他鬥了四五十招,仍是一些也想不出中原武林有這麼一家古怪功夫——他看去又十足是個漢人,不似禁過塞外風霜之苦的。

“我數次詢他姓名,他卻不講。我問他身為漢人,何苦為韃子賣命,他只是笑笑,也不回答。翻覆戰到七十招開外,我對他的古怪招術已然摸清,進攻起來略微得心應手些,可是突然間斜眼一瞥,才發覺自己已被團團包圍了!

“我只顧鏖戰,對身周形勢竟然不聞不問,哎——這個毛病始終改不得,都是我天性愚鈍,因而對武學過於痴迷的緣故。其實我早該察覺的,燈籠火把耀如白晝,哪有無動於衷的道理?可當時竟然未往心裡去。

“直到略微輕鬆些了,這才發覺已有四五十名相府衛士將我們兩人圍在圈中,密密麻麻的幾乎風雨不透,只東北角上有個缺口,那是荷塘……

“我曉得要待脫身,只有穿過荷塘。可是塘忒小,水忒淺,我雖然略識水性,可這一下去,斷不會再有上來的機會——他們立時便會將荷塘包圍的。登萍渡水呢?我卻又無恁麼好的輕功。

“激戰中,聽相府衛士喚那釣者作‘牟先生’。江湖中有甚麼姓‘牟’的高手麼?我可實在想不起來。我雖年輕,交遊倒也頗廣,猜測這人或許是從東海或南海上來的,聽聞那裡許多無名海島上,有隱逸的高人居住……

“又戰了少頃,我隱約聽見樵樓上開啟了梆子,三更天了罷。我曉得再與這姓牟的糾纏下去,只有束手待斃。無可奈何之下,施了一招險著。

“我容他將我逼至荷塘邊,幾下快攻隔開釣線,搶入圈內,他勢必只有用釣杆來迎擊了。我趁他一杆橫掃,伸劍在杆梢上一點,藉著一股柔勁,便向荷塘彼岸飛去……”

“啊也,”杞人叫道:“倘若他察覺了你的意圖,這一杆是虛招,可怎的好?”宮秉藩笑道:“因此我講這是一招險著麼。倘他這一著是虛,或者我重心不穩,一個跟鬥栽倒,或者被摜入荷塘。只是當時形勢,不由我不冒險,年輕人又忒膽大,現今想起來,卻不禁有些後怕。”

“那荷塘有多寬,可躍過去了麼?”杞人追問道。宮秉藩伸食指蘸了點酒水,在木桌上畫道:“荷塘是半月形,我在西岸,距東岸總有七八丈。我平日裡提氣奮力一躍,也不過三四丈遠,這一下借力,倒飛出去五六丈,又好在落腳處正有一片荷葉,我右足輕點,雖然濺了兩腿透濕,倒也到了對岸。

“這個樣子,再欲行刺伯顏,那是痴人說夢,僅這一路水跡,便能將敵人引來。此時眾衛士自西邊包抄了過來,我又不得不往東邊跑去,誰想剛邁出月洞門,便又遇上個高手……”

他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去端酒壇,可是傾了半晌,才剛夠半杯。“咦,”杞人轉頭叫道,“小虎,你爺爺賒酒回來了也未?”

“我喚小虎去接老人家了,”綠萼在灶下答道,“這時辰,料也該回來啦。”杞人嗔怪道:“他才多大,出點事怎麼好?”綠萼端上一鍋紅燒馬肉來:“這路他也走得熟了,能出甚事?我怕老人家年歲大了,走山路腿腳不大靈便,才喚他去接的——或者,我去看看?”

“你?你身體還沒大好哪,”杞人沉吟道,“恁長時辰,不要真個出了甚麼事……”宮秉藩笑道:“正好,我待走兩步行行酒,咱們一起去接他們,邊走邊聊罷。”

“好好,”杞人夾了一大塊馬肉給他,“先吃塊肉,綠萼剛燉得的,散步回來怕便涼啦。”

※※※

兩人吃過幾塊紅燒肉,相伴走出草屋,杞人望望給糟蹋得不成樣子的菜園,嘆道:“這幹家夥,哎,我又得好一陣忙啦——真弄不懂,大夥都是人,打來殺去的做甚麼?”

“千古戰亂,苦的只是百姓,”宮秉藩點頭道,“不過這打打殺殺,我看再過百年千年也未必停息得了。當初宋太祖陳橋驛黃袍加身,陳摶老祖因之鼓掌贊嘆說天下太平了——果能天下太平麼?遼、夏虎視於北,唐、漢割據於南,依舊兵燹四起,又有哪一日太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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