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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幹戈擾攘煙塵亂 (3 / 3)

詭異的是,火光中又有陣陣香氣襲來。“不好,賊子放毒!”杞人急忙閉住呼吸,才想覓路逃走,忽聽似乎宇宙洪荒以外,一個粗濁的聲音響了起來:“燒好了,吃些麼?”

杞人一驚睜眼,只見茫茫雪原,一望無際,哪裡又有甚麼黑衣人,甚麼大火?低頭望去,看見腳下生著一小堆火,彭和尚盤腿坐定,手捧兩團遍佈裂紋的幹泥,正微笑著望著他。

杞人長舒一口氣,才明白剛才不過是南柯一夢。他穩定了心神,這才倚樹坐下來。彭和尚拍開泥封,剝去幹硬的羽毛,立刻,更為濃烈的香氣迎面撲將出來。“奶奶的,好東西。”他遞給杞人一隻叫花“鴉”,然後捉著另一隻,自顧自大啃了起來。

杞人扯下一條鴉腿,才撕嚼了兩口,抬眼卻見彭和尚手捧一堆鳥骨,正自望著自己的嘴巴大咽口水。杞人忍不住笑起來,把那隻缺了一條腿的烤鴉遞了過去。

“這、這怎麼使得……”彭和尚的話講不下去了,一大塊胸脯肉已經填進了他的大嘴。杞人啃幹淨鴉腿,舔舔手指,咂咂嘴唇,笑道:“你倒好手藝,火候正好。”

“那是,浪蕩江湖數十載,這些許小事……”彭和尚努力把最後一塊肉嚥下去,“若有冷酒便更妙——對了,適才你在夢裡大叫冷謙的名字,便是那個大都有名的協律郎冷謙麼?”杞人點點頭:“你也識得他?”

“識是不識,曉得卻是曉得的,”彭和尚從地上抓了一大把雪塞到嘴裡,“傳說他能施法術,為的友人窮厄,遂畫了道門,進內庫盜金銀出來;被捕後又跳入瓷瓶中;韃子皇帝將瓶打破,叫聲‘冷謙’,片片碎瓷都應——這可是有的麼?”

“豈有此理,”杞人笑得直打噎,“這般傳聞倒也忒煞有趣——他是懂得些小法術,卻萬不到如此神奇地步。”彭和尚也笑了:“灑家也是不信,要照恁麼講,不是活神仙下凡啦?”

笑過一陣,杞人問道:“卻是怎麼一樁事?不都是香軍麼?他們為的甚麼要追殺於你?”彭和尚收斂了笑容,長嘆一聲:“你又哪裡曉得,名雖香軍,其實不同。”他撫著腿上已經包紮好了的傷口,沉吟半晌,又道:“講起來,首倡義旗的,確是潁州韓山童……”

“韓山童自稱是宋皇帝多少世孫,可是真的麼?”“這般事情,說真便真,說假便假,理會他則甚?”彭和尚抬眼望天,沉聲道,“誰料事機不密,被韃子探知了,連夜捕殺了韓山童。山童的信徒劉福通、杜遵道等乃提前攻擊潁州——始有紅巾之號,又稱香軍。”

“那是去年五月裡,羅山香軍起事則是六月間,”彭和尚掰著手指,“八月,芝麻李、彭大、趙君用起于徐州。我與鄒普勝、徐壽輝——也便是現今天完皇帝——起於蘄水。天完的意思你懂得麼?乃是欲蓋過了‘大元’二字。”

杞人笑一笑,聽彭和尚繼續講下去:“對,也是十月,布王三起於襄陽,稱北鎖紅軍,孟海馬起於漢水,稱南鎖紅軍。今年二月,又有郭子興、孫德崖等佔據濠州——都以白蓮教為號召,稱香軍、紅巾軍。嗨,不止一支,魚龍混雜,多了去也……”

“我也猜著些了,”杞人起身折了幾段枯枝,填到篝火上,笑道:“你此來是為了招收羅山人馬罷,孫朝宗也是……”“正是,”彭和尚一拍大腿,“正是。本來麼,羅山不過千餘人馬,若不有所依附,能得幾日生存?劉福通離這裡近些,他們要附劉,不肯尊奉天完皇帝,也是人之常情。恨只恨孫朝宗笑裡藏刀,在酒裡下毒想害灑家!哼,大夥雖說各為其主,終究香軍一脈,他怎好這般同室操戈!”

“同室操戈?”杞人冷笑道,“說甚麼同室操戈。徐壽輝若不在蘄水稱帝,或可說是同室。現如今天完皇帝還有甚麼同室?大不了兩國合縱罷了。”彭和尚聞言,猛然站起身來:“名不正,則言不順。若不稱皇帝,誰知我是真心要驅逐韃虜,拯萬民於水火?嘿嘿,若不是韓山童死得早,他不會稱皇帝?宋徽宗九世孫,其心昭然,這意思你還不明白麼?”

他搖搖頭,嘆口氣又道:“劉福通自稱宋大將劉光世的後人,聽說他正四處找尋韓山童走失的兒子,要奉其為主哩。其實宋朝又有甚麼好?中原恁麼多女真、契丹,也更不會心向故宋。都是韓山童這書呆子胡鬧哩。劉福通要真是個英雄,他不會自己稱皇帝?”

“稱帝,稱帝,都想的是稱王稱帝,攪得天下大亂,”杞人撥著火焰,也長嘆道,“幾個真是替天行道,掃蕩不平?”彭和尚聞言大怒,跳起來,一腳把火給踩熄了,恨恨地道:“誰?你講灑家麼?灑家若有甚麼別的心思,不會自己做皇帝?他徐壽輝不是就生得相貌堂堂,他算個鳥!杜遵道是太師,倪文俊是將軍,灑家做了甚麼?!”

“灑家傳教荊襄二十年,只做個國師。國師算甚官職?!收編羅山千把人,這般小事,也要千裡迢迢地,灑家來做。我為甚麼不做皇帝,我是個傻瓜,大傻瓜!”他雙目炯炯,一霎不霎瞪著杞人,虯須倒豎,鋼牙亂咬。杞人只覺心裡越來越是發毛,只得低下頭來,一個勁兒地倒吸涼氣。

“是啦,是啦,你今晨幫著那個甚麼王保保,你是欲與羅山的莊允作對麼?或是與孫朝宗有仇麼?”彭和尚忽然一探手,揪住杞人的衣襟,用力一振,險些沒把他提離地面,“為甚麼又要救灑家?”

“放手,放手,”杞人雙手攥住彭和尚的腕子,站起身來,心中不由得也有點惱火,“我救你可錯了麼?察罕帖木兒、王保保也俱不是官軍,大夥一般吃蒙古人欺壓,不合作一條心還則罷了,倒自己人打打殺殺的。我來攔阻,反是錯了?”

“錯了,大錯了!”彭和尚一揮手,他吐納半晌,所中的毒已經逼出了七八成,力氣也早已恢複,幾乎把杞人搡一跟頭,“你怎敢把灑家與察罕之流相比?!灑家是佃客出身,七歲上死了爺娘,被送去廟裡當沙彌,侍候老師父們,多少辛苦吃將下來?那徐壽輝是布販子,倪文俊在江上打漁,大夥都沒活路了才扯旗造反。那察罕呢?偌大的莊院,良田萬頃,錦衣玉食一輩子,到現下打主意要滅香軍。他與蒙古韃子穿一條褲子,反說灑家與他是自己人?!”

杞人由得他咆哮,動也不動,等他話講夠了,才斜著眼冷笑道:“你們不奪他的産業,不驅他的家人,他自在沈丘當土財主了,何等愜意,倒好過傷腦筋、冒風險來打羅山的主意?”“說甚麼?”彭和尚又要上手去捉杞人的領子,早被杞人一側身躲開了,“你這般為他講話,他可是個色目啊!”

“色目又如何?漢人又如何?”聽了彭和尚的話語,回想起今天午間在李思齊莊院中與察罕的談話,杞人只覺得心頭煩燥萬分,“便算往日有些對不住,也是蒙古人將人分三六九等鬧出來的事。今日必要怨怨相報,拚個你死我活才肯幹休麼?”“要!”彭和尚大喝一聲,險些沒把杞人耳朵震聾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斬切了許多年,如今偏不能夠來他個天翻地覆?”

“誰是刀俎?誰為魚肉?”杞人針鋒相對地問道,“蒙古、色目,自有窮人佃客;漢人、南人仰人顏色,富貴榮華的也不在少。你待要怎生來個顛倒翻覆?”彭和尚氣得雙睛暴突,一跺腳,攤開蒲扇般的大手,向杞人喝道:“拿來,且拿你的菜刀來!”

杞人後退一步,臉上變色:“你待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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