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若有若無地戳破了她的意圖,越棠不想當回事,但仍止不住心頭一股火辣辣的熱流往上湧。別開臉去不看他,平一平氣,斟一杯茶喝了兩口,又親手替他也斟了一杯。
“說了這麼多話,來喝點水吧。”
這天也著實熱,趙銘恩終於不再是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姿態,走近桌邊,卻也沒受她的恩典,自己另取了只陶杯,倒茶飲著。
越棠瞥他一眼,食指點了點身邊的坐榻,“過來坐。”
太和宮的山房佈置得與普通人家無異,次間的尺寸雖小,但陳設俱全,南窗下甚至還擺了樽八卦紋青花香爐,嫋嫋的,正有細煙彌漫。趙銘恩飲完手中的茶,又斟滿杯,走過去撥開爐蓋,信手一灑茶水,見香碳“嗤”地黯淡了,方才回身坐下。
越棠瞧在眼裡,暗暗一哂,費力按耐下唇角的弧度,然後清了清嗓子,迂迴著,朝目標靠近。
“趙銘恩,你今日形跡可疑,自以為遮掩得好,其實處處落了痕跡。這一路兜兜轉轉,你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你心裡清楚,本王妃也清楚,咱們就別繞彎子了,你把實情一五一十招了,本王妃便赦你欺瞞之罪,既往不咎。”
這是興師問罪的意思了,但趙銘恩面沉如水,並不作答。越棠見狀,佯怒道:“趙銘恩,我早前便與你說過,你的出身來歷,我可以暫且不深究,只要你不給王府招禍,甚至你若有什麼天大的冤屈,王府也不是不可以為你伸張正義,只要你把事情和盤托出,沒有任何欺瞞——你做到了嗎?今日你種種行徑,可有一絲顧念睿王府收留你這數月的恩情?”
頓了頓,聲音又刻意冷淡幾分,“本王妃寬和待你,你卻要拖整個睿王府下水,那便沒什麼情分可言了。今日你不把話說清楚,別想走出這房門。”
這一席話很不客氣,且頗有大局觀,趙銘恩雖看出她是冠冕堂皇扯著幌子,但仍沒有立時反駁,因為那些都是實話。如今睿王府的男主人雖不在了,但上下僕從、王府長史、睿王妃還有她背後整個周家,成百上千條性命,都還是要過活的,斷不能被他牽扯進不清不楚的密謀中。
認識她以來頭一回,他沒有故作奴僕姿態,也沒有冷嘲熱諷,而是平靜地看著她說:“王妃既然要聽實話,那我便說了,今日離開王府,我本就沒有打算再回去,既如此,之後我無論做什麼,都與睿王府不相幹,也就談不上為王府招禍了。”
越棠愣了一瞬,“你要不告而別?”這簡直比她料想的還要過分百倍,她忍不住憤懣,還有些說不明白的委屈,“趙銘恩,你對得起我嗎?”
心中有一簇火,但一抬眼對上他的雙眸,那深潭暗湧,似乎有無邊無際的難言之隱,沉重愈山河。
她一大篇叱責的話語,頓時皆窒在了嗓子眼裡,化作濃重的酸楚,“你這樣做......不對。”
趙銘恩似乎也被她的情緒帶累了,難得沒有說重話,“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對王妃不利,還請王妃相信這一點。”如此許諾,聽上去很空洞,但這的確是他最真誠的心聲。
越棠卻搖頭,“信任是相互的,你不告訴我真相,還不告而別,說明你不信我,又怎麼能指望我相信你?”
不知為何,這煌煌的、脆烈的夏日忽然變得粘稠起來。趙銘恩還想同她說道理,“王妃......”一開口,聲音澀然得不可思議,令他自己都覺得詫異。
“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他無話可說,收拾了一下心情,只剩一個念頭,“請王妃不要在此逗留了,盡快回府去吧。”
越棠氣急反笑,嗤他不自量力,“趙銘恩,你如今是自顧不暇,本王妃還有許多賬要同你算呢,多操心你自己吧。”話音未落,她忽然展臂,一手攀上他的領緣,攥緊後輕輕往前一拽。
這一下來得猝不及防,縱然兩人身形力量相去甚遠,趙銘恩仍被她帶得向前傾身,視野裡一時填滿了她的臉。他心跳驟急,“王妃!”一晃神,連反抗都忘了,直到她手上又一拽,距離近得不能再近了,他才想來要掙脫,忙去拂她的手,不及碰上,又覺不妥,只好抓住她的袖口試圖扯開,“有話好好說,先放開我。”
她哼笑,“好好說?本王妃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要,現在來不及了。”
這時候,趙銘恩看清了她眼裡絲絲縷縷的憤怒、輕蔑和戲謔,頓時明白,自己剛才是被她騙了,那些惘然的愁緒都是她裝的。
不由氣笑了,什麼信不信任,什麼不告而別,她哪在乎那些,裝得也真是像!年輕尊貴的女郎,怎麼滿腦子都是把男人勾上手呢,就算這男人不是旁人,是他自己,身在局中滋味複雜,但不妨礙他對她的出格分外惱火。
於是發了狠,手上稍用勁,輕松鉗住她的手腕扒拉下來,扣在坐榻上,一邊沉著臉警告她:“別亂動!”可她不聽勸,揚起另一隻手又要施展她的蠻橫,他毫不留情,捉住她胳膊順勢一扭,反剪到身後,這下她上半身都被制住了,別扭得像截麻花。
從小嬌養的女郎,沒受過皮肉之苦,這點程度足夠她咬著牙倒吸氣,抵抗不過,只能嚷起來,“噯,疼疼......疼啊!趙銘恩你放開我!”
他語氣冷硬,“放開你,好讓你繼續胡鬧?”可一低頭,見她眼泛淚花,那神采飛揚的眸子愈發瀲灩,叫人沒法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