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忽然破開條細縫,灑下一線金芒,滿園濃墨重彩的草木,像是蒙上了一層輕軟的紗,越棠略有些忐忑的心情,也跟著柔軟起來。她抿唇一笑,“天下太平,國富民強,在萬民大大的‘樂’中,尋找我小小的‘樂’。”
段鬱幾乎想給她鼓掌,“王妃說得太好了,臣竟與王妃不謀而合。臣在邊關的時候,偶爾也會厭惡鎮日在風雪裡舞刀弄槍的生活,後來想通了,臣保家衛國,不是為了京裡的貴人們,是為了臣自己。江山若水深火熱,臣一人獨樂,也樂不起來,臣為江山盡過一份力,那臣再獨守一份小我的快樂,也能心安理得。”
說話間穿過廡殿頂的琉璃門樓,邁上前院的甬道。鳥嘶蟲鳴聲驀然遠去,周遭靜下來,然而段鬱仍沒有停下,豪邁的陳辭說完,向她的方向踱了一小步,語氣又扭捏起來。
“王妃想問臣,小我的快樂是什麼嗎?臣是俗人,臣想要一知心人,一輩子只對她好,得意時一起風光,不幸遇到低谷,也可以互相依靠取暖,人生短短幾十年,有人分享,就好像活出了雙倍的精彩......”
然而一轉角,眼前驟暗,一團黑影擋住了去路。段鬱嗓子眼兒一滯,一腔繾綣的深情來不及收回去,略帶羞怯的視線就這麼與攔路之人對上了。
“太子殿下?”他一驚,下意識往斜前方邁了一步,似乎想要將睿王妃擋在身後,然後才行禮,“臣參見殿下。”
太子的淡漠的視線掃過來,在那蜜合色的身影上一掠,看見她垂頭欠了欠身,看見那一段纖長的脖頸......極快的一眼,細節卻多到不可思議。
她跟在段鬱身後,有種伶仃的味道。太子蹙了蹙眉,“段將軍也在。”
段鬱說是,正好長公主迎出來,一看廊上這陣仗,便頭皮發麻,連忙將太子請進門,“今日府上忙亂,底下人怠慢了,未曾遠迎,還請殿下恕罪。”
太子若無其事地回過身,“是孤來得突然,給姑母添麻煩了。”
長公主又沖越棠招手,示意她跟上,總之兩個人的午飯,就這樣變成了四個人的宴席。堂上將將擺好宴桌,太子殿下自然要上座,公主陪在下首,剩下睿王妃與段將軍在對面落座。
越棠暗暗叫苦,一抬頭便要對上太子殿下的臉,這頓飯算是吃不下去了。
長公主沒料想太子殿下會突然駕臨,心道老天爺是打瞌睡去了嗎。打起精神來活躍氣氛,問殿下今日怎麼有空來坐坐,誰知太子放下茶盞,轉過眼來,神情微微詫異。
“不是姑母遣人來東宮請孤的嗎?”
長公主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府上竟然會出這種差錯,心中搓火,當即就要弄個清楚。太子喚了聲姑母,“公主府來人說,府上有王叔留下的桂花釀,請孤來嘗嘗,或者是東宮的人會錯了意吧。不是什麼大事,姑母不必興師動眾,若真有王叔的桂花釀,孤本就要走這一趟的。”
原來是為這個,長公主笑說:“確實有,本來是要給殿下送去東宮的,大概是底下人聽差了。”想了想,索性讓人開一壇呈上來,“殿下既然來了,不如今日一起嘗嘗吧!三郎若在,想來會得意地顯擺,非要聽殿下當面誇他一句才罷休。”
太子略揚了下唇角,說也好。
段鬱在一旁聽了半天,好容易琢磨明白了裡頭的彎彎繞繞。提起睿王,不免擔心越棠,轉頭看了她一眼,越棠察覺了,沖他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太子坐在正對面,他們的眉來眼去,盡數收入眼底。他只覺得困惑,還有些難以名狀的不耐煩,他們進展得如此快,已經到上哪兒都出雙入對的地步了嗎?而且堂上分明討論著睿王,她好歹是睿王妃,竟能毫不介懷地沖另一個男人笑,這算什麼,算她心中坦蕩嗎?
垂眼看,蓮花式的秘色越窯託盞,襯著瑩瑩的琥珀色,香氣撲鼻,然而此刻心緒不佳,他只覺配不上這盞瓊漿,遲遲不曾動一下。太子不舉杯,其餘人也不便提酒,長公主見狀,忙招呼大家吃菜。
長公主府上的皰人很有巧思,席上一應都是夏末秋初的時令菜色,不求金貴,吃得就是一個奇趣。葵菜,桂花蜜藕,還有一道菊黃蟹,挑開尖團才發現原來已經剃幹淨了肉,同配料一起煨熟了再原樣放回去,端看仍是完整的一隻蟹。
時節尚早,膏腴雖不算肥美,但已足夠鮮香,聞著便有食慾。段鬱小聲提醒她,“蟹性寒,王妃用些姜絲一起吃。”她答應著,正要下筷,對面的人忽然開口了。
“這裡面有蝦。”
越棠愕然抬頭,卻見太子拈著手巾,慢條斯理地掩了掩唇,才說:“蟹肉裡混了蝦肉,王妃不是一吃蝦就會起紅疹嗎?嚴重時甚至會胸悶,還是慎重些好。”
此言一出,除了太子,所有人都震驚不已,越棠簡直懷疑他是不是突然患了失心瘋。還是長公主先回過神來,忙讓人將她桌上的菜撤下去,再換別的來。
段鬱積極地問:“王妃除了蝦肉,還有別的不能吃的嗎?”
她剛要開口,對面的人猶不嫌事大,又搶了先,“吃食大致沒有了,但王妃不能碰生漆,若不慎碰到,不僅會出疹子,還會起水泡。”
段鬱充滿感激地看著太子,點點頭,“多謝殿下提點,臣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