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春是家中長女,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小妹薛響雲。父母亡故時,小妹尚年幼,喚春夫婦便把她接來了家中撫養。
薛家沒有兒子,薛父的遺産便都留給了兩個女兒,暫存梁家。加上這些年丈夫為她添置的各種衣服首飾,留給她的金銀遺産,這光四季衣服就有四五箱子,還有那金鐲銀釧,珠玉翡翠也整整裝了好幾匣子,更不消說那些古玩字畫,綾羅綢緞了。
周家人抬著那些箱籠,如流水般往外搬著。
宣哥兒不過四歲的光景,他年幼喪父,靠寡母拉扯長大,早早領略了人情冷暖,故而心性早慧,自幼便是沉靜寡言的性子。
此刻,見家裡烏壓壓來了一群人,他便忙躲在梁二叔身後,看著來人一箱一箱的往外搬著箱攏,一個念頭突然如毒蛇一般鑽到他的腦海裡——
阿孃不要他了。
他這樣想,心下轟然一聲,恍恍若失。
如山的資財就這樣被搬去別人家,梁家人看著不免眼紅嫉恨。
只見梁二叔把宣哥兒往前面一推,攔下搬東西的人,氣道:“我兄長不幸早逝,獨子尚年幼,長嫂這一走就要將家底搬空,宣哥兒以後要怎麼辦?我兄長的遺産難道就沒他兒子一份嗎?”
喚春看著兒子,疼的眼淚直在眼眶打轉,解釋道:“我帶走的,只是亡夫為我置辦的一些衣服首飾,家中的田産地契,家活等件,一併不動,都留在梁家給宣哥兒成家立業。二叔若是不信,盡可開啟箱籠驗個明白,看我可曾帶走半件梁家的東西?”
這邊正亂著,梁老夫人便拄杖自後而來,呵斥兒子退下,正色對週二舅道:“春兒為我們梁家生下長子嫡孫,本就是大功一件,我們梁家也是有臉面的人,豈有扣她嫁妝,給人恥笑之理?今日就煩勞舅老爺把這些全都搬走,一件不留,我再額外給她添上一份,做她今後高嫁的賀禮。”
喚春心中一酸,跪在梁老夫人面前,聲聲哀喚阿姑。
梁老夫人也不看她,不願阻了她的好前程,便冷著臉催促他們早些上路,又派梁二叔帶著宣哥兒去送他娘最後一程。
秋風蕭瑟,草木零落。
眾人來到渡頭,喚春低身蹲在兒子跟前,聲聲囑咐著。
“宣哥兒,你別怪娘,也別恨娘,這世上我們誰都靠不了誰,都要自己給自己打算。日後若有機會,阿孃一定會想法子把你接來身邊,若阿孃不來接你的話,你長大了,便來金陵找我。”
宣哥兒始終一言不發,腦中卻泛起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的時光。
喚春看著沉默的兒子,含淚將他擁入懷中,在他發頂、臉上親了又親,然後抹了抹眼淚,一狠心,毅然隨著孃舅家的人登船了。
宣哥兒默默看著母親棄他而去的背影,臉上沒有情緒,在船槳劃開水波那一刻,他望著那一搖一搖的破碎水面,就像剛剛面對母親聲淚俱下的囑咐時,自己那一點一點碎裂涼掉的心。
一個不過四歲的孩童,在這一瞬間,就長大了。
他望著那水面,突然追到了船後,撕心裂肺地朝女子喊著。
“阿孃。”
梁二叔連忙追上,將宣哥兒拎起來,夾在腋下往回走著,“走吧,走吧,她要去給別人做娘,從此以後你就沒有娘了。”
喚春站在船頭,隔著浩渺煙波,遙望著兒子被梁二叔帶走,眼淚噴湧而出。
從此以後,她也沒有這個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