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春穿著一襲水青色繡雲團花裙,外罩了一件藕粉色緣青大袖襦,守孝這些年,她都沒穿過重彩文秀的衣服,今日要離開梁家,便難得穿了一次帶彩的衣服,顯得格外清新淡雅。
她坐在堂上,態度堅決,“宣哥兒還年幼,離不開母親,我說什麼都是要把他帶走的。”
梁老夫人手中的壽杖在空中打了個圈,指著喚春的臉,反對激烈。
“你歸去後改嫁何人,我們不管,可宣哥兒是我們梁家的長子嫡孫,若讓你把他帶走,他以後豈不要跟了別人的姓?我們梁氏在豫章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丟不起這個人!”
喚春眨著眼睛,據理力爭,“先夫臨終前,曾答應過我,讓我帶宣哥兒走的,此事張媼可以作證。”
可將那張媼傳來後,她卻支支吾吾,眼神閃躲,矢口否認她有聽到過這回事。
喚春愕然,如墜冰窟。
就在雙方僵持之時,門房來報,說金陵周孃舅家來人了。
天大地大,孃舅最大。如今周家來了人,梁老夫人也不願給外人看了自家笑話,便暫時壓著怒,沉著臉派人去請舅老爺入內。
下人引著一個圓胖臉,四十上下的敦厚男人進來,週二舅先是客氣氣的跟梁老夫人問安,又跟梁二叔打過招呼,方才見了外甥女。
喚春見到舅舅,當即淚如雨下,在梁家這幾年的煎熬與委屈,竟如那開了閘的洪水,怎麼也止不住,只想舅舅快帶她回家,脫離了這苦海。
週二舅內裡一陣心酸,輕拍外甥女肩頭安慰。
梁二叔上前招呼座位道:“舅老爺遠道而來,先請落座,有話我們坐下慢慢談。”
眾人落座,兩相寒暄後,週二舅方挑明來意,要帶外甥女回家改嫁。
信中先已言妥之事,梁老夫人自是不作反對,“春兒還年輕,改嫁是應該的,只是一看見她,就好似我那亡兒還在世一般,不免讓人感傷。”說完,還抬起枯瘦顫抖的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淚。
週二舅臉上訕訕的,賠笑道:“春兒雖要再嫁,可我們一家心裡還是很感激親家這些年對孩子的照顧。”
梁老夫人擦了擦眼淚,話鋒一轉道:“可春兒想把宣哥兒一起帶走,我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週二舅吃了一驚,先前外甥女在信中並未提起要把宣哥兒帶走之事,可喚春是孩子親娘,想帶走孩子是人倫天性。但宣哥兒畢竟是梁家長房嫡孫,梁家不放人也在情理之中。
喚春悲從中來,道:“可宣哥兒才只有四歲,自幼便與我相依為命,我如何拋得下他?”
梁老夫人於此事始終不肯鬆口,態度冰冷道:“你既不捨得兒子,那便留下繼續與他做娘,梁家縱沒有潑天富貴,可也不會短你這口飯。”
喚春如被當頭潑了冷水,想起守寡這些年不得說笑、不得穿彩、不得出門、不得酒葷,年紀輕輕便形同死灰槁木的痛苦,眼淚就淌了下來,一時哽咽不能言。
週二舅亦覺得喚春既要改嫁,還要帶走前夫家的兒子,此事的確有些不妥。
便低聲勸導外甥女道:“孩子是他家的骨血,左右沒有我們帶走的道理,你少女嫩婦的,帶著兒子也不好改嫁,哪個男人願意給別人養兒子?何不若給他們留下,他日舅舅再與你尋一戶高門,風風光光地嫁過去,還愁沒有兒子嗎?”
喚春默不做聲,愁眉深鎖。
週二舅便當她是默許了,代她做下決定,將兒子給梁家人留下,只帶她們姐妹往金陵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