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多事,這時候倒知道裝模作樣假好心了。”越棠嘟囔著,終歸不解氣,扭身撇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還不忘朝段鬱招手,“段將軍我們走。”
趙銘恩立在原地,蹙著眉,看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婆娑樹影間,清風送來餘音嫋嫋。
“天色還早,左近還有哪兒得趣?勞煩將軍替我領路......別呀我還不想回行宮......噯,將軍總回頭瞧什麼呢......”
直到一絲響動都聽不見了,趙銘恩方收回視線,無奈閉了閉眼。腦海裡有片刻的混沌,心跳砰砰振聾發聵,好一陣,方才籲出一口氣。她似乎很不吝嗇對他展現嬌縱不講理的一面,他慢慢習慣了,並不著惱,可適才生死一線間的驚駭,似海潮般滅頂,哪怕此刻巨浪退去,思之仍惶惶悸震,餘韻驚人。
沉默著循來路返回,出了杏子林,趙銘恩牽過馬,回身打量,山道十八彎,依稀見得有兩個身影肩並肩,搖搖晃晃地點綴著滿山蒼翠。他略頓了下,終是回過頭,一勒韁繩背道而馳,往溫泉宮的方向行去。
段鬱原還掛心殿下,找他找不見,問王妃又問不出口,心裡不免犯嘀咕。可王妃興致勃勃,絲毫沒叫杏子林中的意外嚇到,他陪著在山間遊逛,很快便將那點疑慮拋諸腦後,只顧逗王妃高興了。
傍晚時分,將王妃送回行宮,他還沒忘記杏子林裡的那頭熊。
“熊瞎子沒眼色,竟敢沖王妃亮招子,死不足惜。回頭臣帶人去扒熊皮獻給王妃,冬日裡坐臥鋪蓋都好使,保準暖和,也算替王妃出口氣。”
越棠眉頭一哆嗦,連聲說不必了,“我膽小,那畜生的遺骸不僅沒法溫暖我,還會令我噩夢連連。將軍千萬別麻煩了,我會記著你的好意。”
段鬱愣了瞬,脫口道:“臣不是想向王妃邀功......”
“我知道你不是。”越棠抬頭望了眼宮門,頓住腳步側過身,溫聲說,“在我眼裡,將軍是個率真利落的人,可巧了,本王妃也不耐煩拐彎抹角,就喜歡與將軍敞敞亮亮地說話。今夏我隨長公主暫居行宮,往後少不得與將軍打交道,只願將軍別多心,互相揣度深意,實在太累了。”
段鬱霎著眼低眉望住她,不知為何,眼中驀地一熱,心緒也翻湧起來。
“臣也覺與王妃十分投契。”邊說邊重重點了下頭,咧嘴燦爛一笑。
他身後夕陽滿天,年輕將領銳利的輪廓籠上了一圈光邊,平添一分耐人尋味的華彩。
越棠一時發怔,段鬱滿以為她是累了,便側身讓到一旁,“王妃回宮後好好休息,若有吩咐,隨時傳召臣,臣無不從命。”說完招來個內官,將肩上的褡褳遞過去,對越棠說,“杏子不禁放,若吃不完,王妃就讓女使做成杏脯,酸甜生津,專治暑天食慾不振,比藥都好使。”
就是這些杏子,險些叫她付出生命的代價,簡直是世上最昂貴的杏子。越棠心有慼慼焉,勾手瞧了眼,一個個仍舊鮮亮飽滿,完好無損,再回想起杏子林中那一剎——少年冷靜精準地搭箭彎弓,隻身獵殺猛獸,連掛在肩頭的果子都沒有絲毫磕碰。鮮煥跳脫的少年人,唯獨這一瞬間,堪堪顯露馳騁疆場的強悍本色。
二十二歲的少年將軍,累賜五轉功勳,不靠高門出身,皆由血汗澆灌。
才進重明閣,雙成便一陣風似地迎出來,拉著她的胳膊上下檢視,口中忙不疊感謝真人菩薩庇佑。
“王妃怎麼才回來?可叫奴婢擔心壞了。驪山上的刺客還沒抓到呢,您忘了?就這麼單槍匹馬往山裡閑逛,不說刺客,遇著野獸了怎麼辦?那段將軍也真是的,不勸阻就算了,盡攛掇您涉險......”
雙成鼓著腮幫子抱怨,越棠卻知道這丫頭言不由衷,擔心她涉險只是一方面,更多是氣她找樂子沒叫自己跟著一道。
她指了指那一兜子杏子,“段將軍費了好大勁摘的果子,給你賠罪,下回領你親自去摘。”
雙成沒顧上瞧果子,招呼她:“王妃餓了吧,奴婢這就傳膳。”
“先去備水吧,不洗個澡我什麼都吃不下。”越棠拾階上樓,捶著腰嘀咕,“果然不能逞能,騎了一整天馬,明日要受罪了......”
女使得了吩咐,去西邊次間預備浴桶,正好留下東次間裡一室清淨。越棠關上門往裡走,順手解下腰間蹀躞帶,蹬開腳上短靴,七零八落扔了一地。她叉腰扭了下脖頸,終於鬆快啦......可誰料,長長一口氣還沒順到底,珠簾一掀,眼前的景象登時叫她愣住了。
“你真是......”她實在疲乏,連譴責的力氣都沒有了,搖搖頭,自顧自崴倒在窗邊的長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