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身軀驕小的南疆女子,她的聲音和眼睛中所帶的力量讓眾峨冠博帶男人自慚形穢。在送行歸途中尚緘默自省。
徐子瞻掃視眾人,朗聲道:“晉南王,我們有好久未跑馬了,今日樣好天氣,過河跑馬去?”
蕭黯收疆佇立,凝神片刻後,朗聲道:“好!過南渡橋!跑馬去!”語落,引韁回馬,朝南渡橋而去。眾人打馬追行。
今日廣州,雖有初春輕寒,然天高地闊。過了南渡橋,便是近海洲灣。過了東江,海風又猛烈而柔和,挾裹著海的腥鹹撲在臉上身上。道旁遠遠近近的長了很多榕樹,樹冠如華蓋,迎著海風擺舞。此處土地多是荒灘,然地上仍有青青覆草,還有耐寒的星星草白色的碎花雜在其中。前方還未看到海的影子,只見灰綠色的地平線,誘惑著騎手們放馬奔騰追趕。
蕭黯好久沒有放馬馳騁得這樣痛快了。他一如當日剛剛熟練騎術的少年般恣意的信馬由韁。他的坐騎綠耳也帶著同樣的肆意快活揚蹄飛奔,如同黑色的疾風,將其他眾馬都甩在了後邊。
馬奔向東南,終於來到天涯海角。番禺如此靠近大海,可蕭黯卻第一次來到海岸。綠耳載著他爬行一處石灘。洶湧澎湃的大海就這樣猝不及防的鋪在了眼前。它卷著泡沫與巨浪呼嘯著向沙灘沖擊過來,然後嗚咽的退去,再次咆哮的沖擊。海是鋪在地上的天,天是漂浮在上的海。在遠方遙不可及的邊界,它們合而為一,如同混沌之初。
蕭黯見過長江,以為那已經是偉大的造物神跡。然而,海洋卻有著與長江完全不一樣的另外一種震撼。
徐子瞻終於追了上來,在他旁邊贊嘆:“好海!好天!”
隨後是李聿澤,自幼見慣潮起潮落的李聿澤,顯然淡定了許多,他說:“我倒想看看長江。”
陳文鸞與李纓二人不緊不慢的最後打馬上來。
陳文鸞亦見慣海岸,只吟道:“臨石觀海,洪波湧起”
李纓在旁介面道:“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岑孫吳最後喘著氣駕馬登上來,看眼前景色也為之心折,喝道:“萬裡海天!大有作為!”
蕭黯突然發出一聲嘲笑,眾人都轉頭看他,他的笑聲反而更大了,後來索性放聲大笑。後看到岑孫吾不解且尷尬的神色,才赧然笑著解釋道:“我幼時聽過一個與海灘有關的笑話。當日不解其可笑之處,今日卻頓悟,越想越荒謬,越想越可笑。太可笑了。”說完自己搖搖頭,忍不住又大笑起來。眾人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無狀形態,也覺得萬分可笑,索性都大笑起來。這一日,南朝國地的邊疆海角,蒼穹與海洋都聽到了一群青年無法無天的大笑之聲。
眾人驅馬慢行而歸。黃昏已至,才走上南岸官道。東官郡人出行大多行船走水路,南部官道此時便人跡罕至,又兼路徑狹小,土石雜立,偶爾還有積水成窪之地。回程沿途多是荒灘,放眼望去,除了偶爾幾株野生蕉樹枝葉幹枯的佇立著,幾乎四壁窮野,竟是嶺南難得極目眺望之處。
此時,太陽已西掛在遠處的丹石山之上,餘暉將整個灘原燃成一片火燒般的赤紅色。連路途中的人和馬身上也染上了赤紅的光芒。幾人邊說臨海漁民的生息作業之事,邊緩騎慢行。
突見前方路中,似有一物橫攔在道中。待眾人行近才發現,竟是一人躺在一處水窪中。這人頭發蓬亂,將面目幾乎都遮蓋住。身上的破爛布衫早已不蔽體,露出的面板長滿了爛瘡,整個人穢臭骯髒不堪。然而,他姿態卻不似病痛不支,他頭枕著雙臂仰躺,一隻光腳翹得老高,只不住的搖晃著。順著他的髒腳看去,不遠處有一隻破爛得如泥草團的草鞋正躺在路中,恰在眾騎的前方。
徐子瞻的侍從下馬上前,問道:“老翁,快醒醒。天快黑了,快進城吧,晚上這荒灘可就危險了。”
那人頭發亂蓬蓬的擋在眼前,也看不清五官面目,只聽到他發出聲音道:“我的鞋丟了,可怎麼進城啊。”那聲音難聽至極,竟似哭腔,讓眾人聽了心中莫名一驚。
徐子瞻侍從向前指道:“你的鞋就在前方,你揀回來就是了。”
那人便高聲嚷嚷:“那位青衣小哥,把鞋子給我揀回來吧。”
他們中只有李纓穿了一件青色罩衣,那隻爛草鞋也恰巧在李纓坐騎的蹄前。
徐子瞻嗤的一聲笑,高聲道:“這位朋友,你這爛衫可是道袍?你脖子上的爛草珠可是佛珠?你這頭發卻似乞丐。你這高人扮得可是有些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