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鳴珂是什麼時候站到譽王那一邊的?是春蒐遇刺重傷瀕死的時候?還是射柳會將那匹馬送入武靈圍場的時候?還是更早,早到二十六年前,他出生的時候?
一個可怕的猜測從心底冒出來,晏同春醍醐灌頂,他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楚鳴珂:“老朽忘了,譽王是皇後養子,廠公得叫他表哥。”
“我姑母已經被你們害死了,他現在不是。”
廠獄內靜了片刻,然後才響起晏同春的聲音:“你果然知道啊……原來這麼多年,你一直記著呢……”
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難以形容,憤怒、驚懼、釋然、解脫,好像某個被他用性命保護的秘密終於大白於天下,他從此解脫,卻也將因失去價值而被除掉。
晏同春是個好棋手,這麼多年被他舍棄的棋子不計其數,到了今天,他也終於成為那枚被舍棄的棋子了。
“老朽開始有點佩服你了,楚鳴珂。你全都知道,但你一個字也不提,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謀殺你父親的仇人一步一步地爬到最高,然後抽掉梯子,看他們摔下來。”晏同春起先是笑著的,但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也是摔下來的人。
“可你放任忌川南下,現在段雲平和傅寧都死了,邊軍一團亂,你又要怎麼辦?”
楚鳴珂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虛心請教:“閣老覺得,我該怎麼辦?”
這話問得沒什麼誠意,比起請教更像是戲弄,楚鳴珂欣賞著晏同春變化的臉色,笑著繼續:“都說到這裡了,閣老不如想想,既然只私購戰馬這一條莫須有的罪名就足以叫陳倫達滿門抄斬,我又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將那三千匹戰馬放在忌川軍隊南下的必經之路上?”
晏同春渾身一悚,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當年陷害我父親通敵的證據之一,正是閣老從陳倫達那裡拿到的,忌川太師圖歡的親筆信,”楚鳴珂一字一句地說道,最後幾個字幾乎咬牙切齒,“我就是要圖歡來,我要在順京城外殺了他,帶著他的頭顱去給我父親請罪。”
“你憑什麼殺他……”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晏同春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可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楚鳴珂的回答比他所能想象的還要令人毛骨悚然:“閣老被請來之前,應該聽兵部徐大人說過,危素臨陣倒戈之際,邊境大亂,有一支邊軍失蹤了……”
“他們現在在我的手裡。”
楚鳴珂平靜地說道,話語落地卻如驚雷,晏同春渾濁的雙眼猝然睜大,他扶著扶手激動得想要站起來,急喘道:“不可能……不可能!邊軍一直在段雲平手裡、在傅寧手裡,怎麼會聽你的調令……”
“因為我是定遠侯單牧川的兒子。”楚鳴珂回答道,晏同春的聲音戛然而止。
“另外,”楚鳴珂語調平平,似乎從來沒把面前的晏同春放在眼裡,“我手裡還有一支軍隊,在武靈圍場。十八年前,你費盡心思也想要將其除掉,這支軍隊就像懸頸之劍,只要他們在,你就日夜難安。”
晏同春如遭雷擊:“你是說……玉麟、邊騎?不可能!不可能——”
楚鳴珂無視了他的震驚,繼續說道:“我借陳倫達之名暗中與圖歡聯絡、阻忌川與雁門關外、在段雲平死後派人暗殺傅寧,你問我到底想幹什麼,我現在告訴你。”
“危素忌川在攻古北口,離順京最近的駐軍在保定府、永平府和天津衛。永平府和天津衛的駐軍是備倭兵,不能輕易調動。今年開春大雨,北直隸鬧了水災,洪水沖毀官道,保定府兵就算拋卻糧草輜重、日夜行軍,趕到順京最快也要七天。可一旦古北口被攻破,聯軍沿燕山南下,不出三日就可抵達順京城下。”
“順京裡的人一輩子也沒打過仗,遇到危素騎兵不需戰便敗了。神樞營、神機營兵員不過萬人,皇上現在能依靠的只有武靈圍場的玉麟邊騎,我要用他們,為單家平反。”
刑房內靜悄悄的,晏同春愣在原地,說不清是震驚還是困惑,難以置信地看著楚鳴珂。良久,他突然動了動,然後爆發出一聲嘶啞的大笑,看向楚鳴珂的眼神中竟帶著憐憫。
“平反?哈哈哈哈,平反!楚鳴珂,我到底是該說你赤子之心,還是笑你痴人說夢?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可沒想到你查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竟然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害了單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