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桀沙啞的笑聲在廠獄中回蕩,伴隨著晏同春喉間發出的嘶嗬聲、咳嗽聲,他笑得前撲後仰、上氣不接下氣,像個荒唐的瘋子:“痴兒,痴兒啊!你難道到現在還以為,單牧川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通敵叛國?”
楚鳴珂的聲音少見地顫抖了起來,他站起身,走向晏同春,怔愣問道:“你什麼意思?”
晏同春胸口發疼,卻仍哈哈大笑:“你以為,先帝那麼多兒子,憑什麼當今的皇上能坐這把龍椅?”
“因為他背後有單家、有我爹。”楚鳴珂站在晏同春面前,說。
“就因為他背後是單家!”晏同春抬起頭,冷冷地注視著楚鳴珂,“你與譽王親厚,因為他是皇後的養子,可如果皇後還有別的兒子、如果當年二皇子不曾夭折,你與譽王還會那樣親厚嗎?”
這句話不知何處觸及了楚鳴珂的逆鱗,他猛抓住囚服衣領,將晏同春從椅子上拽了起來:“住口!”
“皇後姓單,就算她不是單牧川的親妹妹,她的兒子身上也照樣流著單家的血,單家世代簪纓、樹大根深,單牧川功勞汗馬、千秋彪炳,玉麟邊騎能拱衛這張龍椅,也能將這張龍椅推翻,廢立就在單家一念之間!”
“你胡說……”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崩塌了,楚鳴珂雙眼赤紅、目眥欲裂,失聲怒吼,“你胡說!住口!我叫你住口!”
衣領越收越緊,幾乎勒得晏同春喘不過氣來,但那雙老眼卻亮得發光,他咧嘴大笑,盯著楚鳴珂,像條陰毒的蛇:“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沒有皇上的授意,這樣聲名顯赫的單家、這樣百戰百勝的玉麟邊騎,說倒就能倒下吧?”
“我不信……我不信!我殺了你——”
楚鳴珂死死掐住他的喉嚨,眼中閃爍著恐怖至極的殺意,晏同春被掐得兩眼翻白,仍掙紮道:“你以為他的皇位是怎麼安穩坐到今天的?你以為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喘不過氣,晏同春的聲音愈發沙啞,卻笑意更甚,他用那雙憋得猩紅的眼睛去看楚鳴珂,像是在看路邊無家可歸的貓、四處流浪的狗:“就算司禮監大權獨攬、閉塞言路,無人能越過他們直奏禦前,皇上的身邊,不是還有你嗎?難道只憑我晏同春一隻手,就真的能把順京、把大楚的天給遮了?楚鳴珂,你真是,天真得可笑……”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和我爹情同手足,他們是兄弟,他還娶了我姑母……”
楚鳴珂惶然失色,口中喃喃不止,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般脫力後退,晏同春摔在地上,仍在大笑,那笑聲縈繞耳畔,像是囈語,又如同詛咒。
“我不信,你騙我……你騙我……”
信仰出現裂痕,而後悄然崩潰,楚鳴珂不住搖頭,口中發出低啞含混的自語,突然,他猛地轉過身,奪門而去,循聲而來的戚均卓只來得及叫一聲督主便被推倒在地。
連綿春雨已停了多日,但天仍沒有放晴,楚鳴珂獨自提劍沖出靈濟宮,身後跟著戚均卓及追隨而來的西廠番役,他穿著深紅色的蟒袍,血染一般,袍上坐蟒張牙舞爪,駭人至極,在壓抑陰沉的天幕下如同修羅惡鬼,將周圍百姓嚇得四散而逃。
自林登下獄後,楚鳴珂血洗司禮監上下,如今的司禮監門可羅雀,早已形同虛設。值守的錦衣衛倚著門框打瞌睡,恍惚間看見一道緋紅身影如風般掠過,推開大門徑直而入,他嚇得睜眼,再去看時便是一眾青衣番役魚貫而入。
楚鳴珂不顧周圍迎上來的太監,直奔存放歷年奏章的文書庫房,一劍斬開門鎖,破門而入。
他扔了劍,沖進屋內四處尋找,架子上的書箱被一箱接一箱地拖下來扔在地上,被翻開的奏章到處都是,混亂無比。
循聲追來的太監急得大叫,高喊千歲,哭著要求饒,卻見屋內的楚鳴珂捧著一本奏章,如遭雷擊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本奏章已有很多年了,紙張略微有些泛黃,字跡很小,唯一清晰可見的,是奏本尾處,建寧帝用朱筆親寫的“準”。
街上有些吵,四處都亂哄哄的,巡邏計程車兵很快上街,不多時,吵鬧聲漸息,赫連昭關上了窗戶。
“如今形勢對我們不利,城中四處在抓危素人,將軍還是少露面的好。”
一楚人打扮的青年人推門進來,言語間卻仍能聽出些許危素口音,赫連昭沒應聲,只擺手示意他坐,那青年便在桌邊坐下,壓低聲音道:“我們的信鷹在武靈圍場周圍被射殺,但信還是送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