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量著窗框一線木直,在地上摹出了個相似的影子。那影的一段打上了楊心問的鞋面,楊心問低頭看著,後撤一步,複道:“我知曉。”
無?首猴看著她,開口道:“時雨,你可知今夕幾何?”
楊心問捂耳:“還?不到?時候,你莫催她。”
迷夢再變。
十?二聖十?七年六月廿六,近來天愈熱,吞嚥睡臥皆覺睏乏,不知是因為夏燥如此,還?是時日已近。
七月初二,姐姐自?京城返程,她情郎季枝被京中的妓子迷了心神,留在了京都?,氣得?她好厲害。見我身子不見好,便帶我回了青塢小居,還?請了師父為我探看,可我連日來已少有醒著的時候,不曾見到?師父。
七月十?七,現下握筆已不大穩當,字跡潦草,慚愧。只是所記之物寶貴,入魔之人大多在祈願之後即刻成魔,少有如我這般負隅頑抗之人,雖是茍延殘喘,卻也維繫了五年之久,期間或有特殊之處,詳細記下,對?後世研究深淵或有助力。
八月初五,姐姐給我煲了湯,我喝了兩口便吐了個幹淨。不僅因為她手藝不大好,還?因為我滿腦子只想?著人血,除了人血之外的東西,光是聞到?氣味便叫我難受。
我有些?怕,求姐姐發誓,當我撐不住那日必要?親手殺了我。
她沒有發誓。
楊心問已漸漸想?起了些?什麼,可思緒被洶湧而來的饑餓和疼痛攪亂,叫他不能細想?。
他的夢愈多,心魄便像是在逐漸融於?深淵那般,見深淵之所見,感深淵所感,他不怕這個,夏時雨也不怕,卻還?是夜夜夢魘,她在怕什麼呢?
夏夜卻不聞蟬鳴,牆邊擺放的冰盆融得?很快,陳安道早些?時候在那放了一捧蓮子,說是凍過的更好吃,凍過了,再剃掉蓮心,沾了糖漿,這回必定是好吃的。
楊心問渾身泡在冰冷的虛汗之中,分明是熱得?要?命的,卻又覺得?手腳冰冷,靈脈裡?的丁點兒靈力還?在負隅頑抗,久疏蘊養的靈脈脆弱無?比,每次沖擊都?疼得?像是有糙紙磨礪他的骨肉,聞言只能勉強地笑了笑。
陳安道給他掖被擦汗,絮絮叨叨地與他聊京中的見聞,又把那被妓子勾走?的壞東西顛來倒去地罵。
楊心問不想?聽他說這個,於?是動了動手指,勾住了陳安道的手指。
“待我撐不住的時候,你要?快些?動手。”他幹澀的嘴唇動了動,吐出些?簡短的字句來,“務必要?搗毀我的元神,且不可讓席露一朝落到?旁人手上尤其是師父。”
方才的絮叨霎時靜了。
楊心問的胸中湧出些?恨意?來。
我怎捨得?對?他說這些?話呢?
但夏時雨是那樣捨得?,或許是因為時日已近,或許是因為她心上人在她耳邊說著別人,又或許是她已堪破此間實相。
“與我發誓。”
他緩慢又艱難地轉過了身來,就著月色伸出手,攥住了眼前人的手腕,叫他分不出掩面的功夫,親暱道:“與我發誓,你這次不要?追上來了。”
“我不許。”陳安道聲已嗚咽,在這深夜色裡?聽來格外悲切,“我為長,你為幼,沒有你拋下我的道理,便是你我來日黃泉道上相見,也只許我等你,不能你等我。”
“可是我早已入忘川。”楊心問用盡全力,將那掌心抵在自?己唇間,“你送過我最?後一程的。”
“我不許……”陳安道半點不解風情,抽出手來,半撐著身體側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