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另一邊,葉川白坐在“第一莊”的賬臺後,對著厚厚的賬簿半生不熟地打著算盤,手邊已經是續了第五盞茶了。
“人家招待遠客,都是好酒好菜地招呼著,白天遊山玩水,夜裡促膝長談,徐兄啊,你可倒好,還抓著我校對起賬冊來了。”葉川白拿朱筆在一處紕漏上做好記號,擱下筆,飲了口茶,悠閑地對著身邊同樣正在核賬的徐逢璧感慨道。
“哎,趕早不如趕巧,恰好攤上這樣的事情,有葉兄相助事半功倍麼。”徐逢璧頭也不抬地笑道。
事實上這並不是一件能讓他笑出來的好事。
俗話說得好,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原本這徐家手下各大茶莊中的管事、賬房,都是徐老太爺一手培養起來的心腹,所以徐逢璧上任以來再大刀闊斧的動作,也都得顧忌著他們在老太爺跟前的三分顏面,畢竟徐逢璧掌權之初,地位不穩,無論如何都不能冷了那些老人的心。
當初接手幾個茶莊、茶園的時候,徐逢璧便下了命令讓各處的管事監督著賬房核對舊賬。只可惜,人心叵測,日久天長的,難免變心。
這樣的事情徐逢璧早就料到一些,卻萬萬沒有想到動作最大的竟是這處於風口浪尖的第一莊。
第一莊是徐家在蓬平的一幹生意中做得最大的茶莊,也是徐家最為得意的傑作,茶莊正門匾額上那三個鎏金大字,還是先帝親手題賜的。但凡是提到蓬平徐家,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第一莊”。
徐逢璧沒有料到這些夥計會這樣明目張膽,接手生意之後,他查賬,多半會對容易被忽略的小生意更為仔細一些,而對這最為興盛的第一莊反倒是寄予了十足的信任。
當然,這其中更多的原因,是這第一莊的管事是自小陪著徐老太爺長大的人,又是老太爺結義的兄弟,老太爺多信他幾分,徐逢璧自然也要多敬他幾分。
這便給了那管事串通賬房造假賬昧錢的大好機會。若非前兩日那賬房意外傷風,徐逢璧收了賬冊親自盤算,還不知道要被瞞到什麼時候去呢。那老管事和老賬房自然是押回家裡由老太爺發落去,但這筆破賬卻得徐逢璧親自安排校對了。
“還好你在,要不然這十幾年的陳年老賬,我都不知道要算到猴年馬月去。”徐逢璧又道。
“我啊?賬我是會算,只是你可別指望我算得多快。”做了這麼多年的閑散富貴花,葉川白除了讀書便是寫字,哪裡操持過什麼家業?平日裡連算盤都不必拿出來,更何況是打算盤記賬,“嘖,早知道就和阿某一起上街了,你找不著我,自然能再找別人去。”
徐逢璧低笑了兩聲,道:“我還敢找誰?知人知面不知心,這風口浪尖,能信的不會算,會算的信不了,到頭來啊,不還得我自己一條一條地核算?”
“這麼說來,徐兄信我?那倒是榮幸之至。”葉川白邊撥著算盤邊調侃道。
“不敢不敢,葉兄家大業大的,也看不上我這點兒小買賣。”徐逢璧道,“再說我的底葉兄都知道,葉兄的底呢,我雖然不全清楚,卻也比別人曉得的多一點兒,要是連你我都不相信,我怕是要把所有的事都攬到自己身上,一力辦了才算完了。”
“哎,那怕是一輩子都辦不完了。”
“可不是?等下輩子又是從頭開始了,還得重新辦一次,唉。”徐逢璧浮誇地搖了搖頭,嘆道。
“……”葉川白撥算盤的手頓了一頓,抬頭,問道,“逢璧,你當真不怕那‘回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