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璐還來不及細想,謝嶠已然俯身繼續作畫,她細細看去,發現謝嶠此畫的主題應是長河奔騰,上面雖有山川卻是輔助,山川疊巒俱是以河流的走勢為合,粗見只覺江河萬馬奔騰山峰點綴在兩側,而這長河的的走勢,她越看越像是地理課本上的長江圖。若是別的江河她也未敢這般篤定,只是這圖起勢便是一座高城,往下一段後便是一個湖,水勢就此往上蜿蜒向下後又是一個湖。
寶璐幾乎能背出來,若是長江,這起點的城結合他們現在所在應是白帝城,那一座山峰的位置像是荊州,往下便是洞庭湖,往上蜿蜒所經山峰應是武昌的位置,再往下便是九江、潘陽湖,而後一路蜿蜒往應天府就是南京出海去。
寶璐心道,謝嶠如此作畫便能繪出長江的流向氣勢,真稱得上是成竹在胸,果真是一等一的天之驕子。
謝嶠見她看得認真,笑問道:“可有新的體會?”
寶璐搖搖頭,她這些認識在他面前不過是班門弄斧就不說出來見笑與人了,便道:“覺得大人畫的好,未免看得入神些。”
謝嶠聽了微微一笑算是受下她的稱贊,幾筆收尾後,換了一隻細筆在留白處題詩。
寶璐看了也喜歡,原沈老太爺日日讓她們練謝體,如今親眼所見竟生出幾分親切來,心中感慨,謝嶠此人當真是天之驕子,長得好,學問好,書畫俱佳,怪不得在京中之時,縱使惡評連連,依然擋不住春閨少女的仰慕。
寶璐看的出神,最後竟不禁微微嘆了一息。
“寶璐為何嘆息?”謝嶠竟也能察覺道,抬眼問她。
寶璐薄紅上臉,不好將這般八卦之事說與他聽,見手下磨著墨,忙道:“都道寶劍配英雄,我雖見識粗淺卻也識得這是子石硯,才嘆如此稀世珍硯方能與大人相配。”
謝嶠見她說的十分好聽,不禁奇怪多看了她兩眼,道:“難得你今天能說出這般好聽的話。”
“我又不是不通事理之人,如何會破壞了大人今日雅興,破壞了這一副好山水。”
謝嶠明顯被取悅了,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幾分歡喜與明亮。
寶璐繼續磨墨,方才沒注意,現在說到這硯臺卻發現這硯臺上還有兩句題詩“最是詩人安穩處,一編文字一爐香”。她不免想到謝嶠在京中的府邸內各院各樓的起名暗合梅蘭竹菊與桃花源,原她以為他是假清高做樣子,後來聽了老太太的話未免改了想法,謝家世代俱是隱居世外的,謝嶠自小長在江陰,受教於謝氏家學,這種隱居不仕的觀念縱使他後來百般與之對著幹,實則早已深入骨髓。他天生自帶一種超然物外的氣質,後雖為官多年養出了一種倨傲之勢,但這種超塵的氣質卻不曾被掩蓋。
寶璐心道,若非當初落難,謝嶠也不會無奈入官場吧!寶璐微不可聞的嘆息了聲,到底是謝氏子孫!兼而又有些惋惜,若非造化弄人何至於這般,說來也都是身不由己。不經意的一瞥,他這間梢間隔成的書室,掛了一匾“覓得花千樹”,她知是出自白居易的《宿杜曲花下》頭四句是:覓得花千樹,攜來酒一壺。懶歸兼擬宿,未醉豈勞扶。這匾原不曾見過,況那時出京怕行李累贅,笨重行李一概未帶,如今一桌一椅皆是來夔州新買,更不消說如此一匾,想來是來夔州後新掛的。
寶璐想,如今他是將夔州當成醉宿好眠的世外桃源了?怪道那日出京半絲留戀也無。如此想來,她原先不明內書房為何會失守,謝嶠令它失守的原因何在,再看這裡莫不是就是為了外放?謝嶠縱橫官場多年,到底性格偏灑脫,正如老太太所說,離了京城也未必是禍,況且老太太也放心些。
謝嶠見她瞧得出神,笑問道:“你對我這兒這般好奇,不若天天過來讓你瞧個夠。”
寶璐臉頰飛紅,收回眼神道:“寶璐少見識,稍微見了新奇的物件便看的入神了。”
謝嶠收了筆扔在案上,讓畫作攤著幹墨,道:“你看了什麼得了新的體會,不若說來聽聽,也不必拘謹一如清談般。”
寶璐笑道:“大人抬舉了,往日與大人來往的都是鴻儒大家,寶璐的一點小想法說出來也不過見笑於大人罷了。”
謝嶠道:“學問如菜餚既有山珍海味亦有清新小菜並無高低之分,傾談交流是為開拓學識以免故步自封。”
寶璐心道奇怪,謝嶠這樣的人,原先吳瑛姐姐應是與他很有話題才是,可為何吳瑛姐姐會說他並不喜歡她這樣的呢!
寶璐忙搖搖頭道:“我的這些清新小菜都算不上不現醜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