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寶玉複學。一更二更將寶二爺的文房四寶並一應書冊擺放好,寶玉年初來的時候,就挑了最前頭的桌子,幾個月不在,那些小子也不敢佔了去——也沒人願意佔了去,在夫子眼皮子下頭,多煎熬。
安頓好寶二爺之後,一到四更又退至耳房,那裡是各家小廝該去的地兒,若有那知上進的,一門之隔自然是阻擋不了他們好學的心。
然而……
“看看,一更他們……還真當自己日後要去科舉呢。”
“可不是,憑誰都是下人,就他們心高……”
“嘰嘰喳喳。”
被眾小廝圍觀悄聲討論的是寶玉的四個小廝,他們心裡頭也是苦啊:在寶二爺身邊當差確實是人人爭破頭的好差事,吃喝都是好的,一年四身衣裳,不說年節裡的賞賜,單單月錢就有半錢銀子,這一年可就是六兩!可是六兩銀子也是不好拿的,寶二爺要晨練,做下人的不能偷懶吧?也得練。這還算好,畢竟府裡頭一日三頓都吃幹的,手腳有氣力的很。可是這提筆寫字……就要了一到四更的小命了。但是為了保住有前途的差事,不被刷下去,四人還是卯足了勁兒學習的。畢竟珠大爺身邊的青松和蒼柏兩個哥哥就是最好的例子,前程很好呢。
一到四更雖然沒學到“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但是對著背地裡說自己幾人小話的小廝也是看不上眼的,此間這些小廝的主子,沒一個身份能比寶二爺尊貴!
耳房裡下人們的小事兒寶玉是無從得知的,他倒是惦記著武師傅早上託自己的事兒。
原來那武師傅的長子武安也入了賈家族學,這可是賈母親口與賈代儒講的,代儒考校過之後,點頭破格收了既非賈府族親、也非賈府姻親的武平,大抵是因為對方實在是個好苗子吧。
當時武家也是發生了激烈的討論的主要是武三和武家阿奶)。
武三覺得兒子有天分,很應該去好的私塾,而不是在村裡待著,只靠自己媳婦兒胡亂教,所以提議一家人去京城租一個小院,也好過自己與長子都離家了,武家阿爺年邁、安哥兒年幼,家裡沒頂事兒的,叫人擔心。
武家阿奶充分肯定了兒子的觀點,認為平哥兒如今的機會確實難得,但是老人家總是未雨綢繆的,覺得若是一家人都去京城,坐吃山空,開支太大了。不如就叫武平與自己兒子先去,反正榮國府給兒子分派的據說是個小跨院,都是男子,住著也方便。
武三怎麼能同意?眼見榮國府最起碼得聘自己三五年,弄不好還得八年十年的,這日子要是不能同媳婦兒住一塊兒,還有什麼滋味了?套用寶二爺的話【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因為兒子一意堅持要全家人去京城,武家阿奶也沒辦法,只好點了點家當:原先存下的出息和今年發了兩次橫財,除去已經花銷添置了田地之外,還餘下五百多兩銀子。
於是端午後,武師傅家裡又來京城北邊兒買下了一個兩進的小宅院,花去三百兩。
鄉下起個青磚大瓦房才要幾十兩!這可真叫武家阿奶肉痛。幸好兒媳婦寬慰她,便是日後不住,或典或賣都是劃算的,這才叫她能夠安睡了。
武家人把村裡的地都租了出去,又將舊屋託付親族照看等等,族親自是無不答應的,畢竟那武三一家可是出息了,一筆寫不出兩個武字,日後族裡有人有什麼事兒去京城也有個落腳的地兒。
武師傅從賈府搬走前,還對伍師傅說:“小老弟啊,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娶個媳婦兒啦。”
伍師傅答曰:“家無恆産,又少親眷,實在是羞於成家。”
“哪有那麼多講究,單看你要找什麼樣的女子了。放心,回頭我讓你嫂子幫你留意起來。”到兩三年後,武三記掛的伍毅倒是憑自己本事取了媳婦兒,又過了紅火的日子,這是後話。
話說回來,今日寶玉到的時候並未發現新面孔,等到接近開課時間,才見一身著青衣的男孩匆匆進來,又盡量低調不惹眼地去到角落的位置。
不多時,賈代儒便進來了,領著一眾小子搖頭晃腦地讀了數十遍的千字文,講解了“孔懷兄弟,同氣連根。交友投分,切磨箴規。”之後,又佈置了今日的課業,便是將這兩句話抄寫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