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入耳的一瞬,彷彿雷霆霹靂加身,劈得時宴朝近乎於悚然,那一句逼得他落在懸崖邊上,再?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1]
他如今在京中,而蓬壺遠在千裡之外?,那茫茫海上如何傳遞訊息?若要與?蓬壺通訊,則必定送去?青鳥。祖父昨日尚且未提起這一遭,可今天卻從陛下的口中聽到。
藏不住,果然是隱不了,瞞不得。
“回稟陛下。”時宴朝聲音嘶啞,如同颳了砂紙,“……臣昨夜不曾。”
“時侯也不曾教你?傳?”
時宴朝指節抵在奏章上,近乎於發白:“不曾。陛下,祖父並不知青鳥之事,昨日二郎傷重,他本想讓臣傳信去?蓬壺,求家師出手相救。但無妄境怎能隨意入建鄴?便是將二郎送去?,千裡迢迢,也捱不到那時候,是以臣便拒了。”
話已至此,他竟不知天子信還是不信。
祖父不知他可以傳青鳥去?蓬壺,以為?他只?能遞去?尋常書信,這才作罷了念頭?。
可若是知曉青鳥一事呢?若祖父昨夜嚴聲厲問,他可還有推脫的辦法?他是否會傳信蓬壺?
時宴朝叩首,澀聲道:“……若陛下仍心有懷疑,召蕭統領來,一試便知。”
幾?息間的沉默,竟是如此折磨漫長,久久不曾聽得天子言語,時宴朝將奏摺合好,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不敢直面君王,不敢直面天恩,唯有將己身扣在冰冷的金磚上,彷彿這樣,能壓下幾?分熱炭的沸意。
“時卿倒是說說,朕懷疑什麼?”
時宴朝面色蒼白,渾身發顫,他心知自己已經犯了欺君之罪,可至於此,便再?沒有了退回的餘地。他道:“懷疑蓬壺……是否有不臣之心。”
話語至此,喉中那塊熱炭終於吐出,他已不知自己喉嚨是否被燙穿,可他心知再?隱瞞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時宴朝道:“上皇曾遣人去?蓬壺,問道是假,密謀是真……臣從前並不知曉,也是不久前,才得了三言兩語,隱約生出這麼個猜測。”
大安宮中,上皇退位之後,尋仙問道,似乎想尋訪長生。天下道觀走過許多?,一處一處皆是稟明上報了的,可去蓬壺的內侍卻沒有尋著地方,說是在海上遭遇風暴迷了路,連人也不見了。
九州四海,道門數不勝數,怎麼偏偏失了音信的那處,便是蓬壺?
殿內一片寂靜,不知過了許久,終於聽得天子開口:“上皇與?蓬壺許諾了什麼?”
時宴朝道:“事成之後,願奉家師為?國?師,願尊蓬壺為?天下道庭。”
而那要成的是什麼事情?
時宴朝心中慄六,根本不敢再?想。
他如何敢,又如何能!這件事梗在喉中,輾轉反側,無人能謀,無人能議。誰料昨日又在家中,看到了大安宮派來的內侍,誰料祖父竟是那般糊塗。
他啞聲道:“知而不報,犯上欺君,這是臣第四樁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