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鄞城城破當時留下的傷,清晰無比的疼。
身子急急下墜,眼前如被疾風帶盡了所有,連同那抹鋪天蓋地的純白也被吹盡了,徒餘漆黑虛空。
她似重墜暗夜,暗夜沉沉,沉到身子與眼皮皆再難支撐,於是沉沉一聲嘆息。
原來終究是夢。
原是夢啊……
她陷在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重又沉沉地閉上了眼。
長恭重傷的當下,倒在床上,意識模糊不清,只覺五內燒著一團大火,然而周身卻像置於冰窖當中,難受萬分。正在半夢半醒間,卻隱約聽到“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勉力睜了睜眼,便見一道身影正向他床邊走來。
那身影纖細,動靜生風,衣袂隨行,縈縈嫋嫋,及至近了,方才認清是位姑娘。此刻俯身於他床邊坐下,紅袖搭於床沿,側過頭來望著他,長恭兩眼發虛,只見到她眉心朱紅,卻是連笙。
連笙……
“連笙?”他半合著眼,虛無縹緲地喚了一聲。
可她卻未答應。
眼裡輾轉的心疼可憐,就只靜靜望著他的臉。
這一晚高燒難耐,長恭從未有過像是今夜這般感到自己將要挺不過去的時候。可他即便高燒不退,卻也在羸弱的意識裡掙紮想起,連笙一樣受了重傷。明明就傷得不輕,為何卻會出現在此處。身旁這位姑娘一身衣容,精巧華貴,也非連笙平素裝束。
只是為何,與她長得一模一樣……
長恭神思渙散,開不了口,卻就見到眼前這人輕輕伸出一隻手,溫柔搭在他的額上。
掌心有些發涼,不同於他周身寒顫的冰涼,卻是舒坦至極。
在這掌心搭於額際的剎那,五內大火竟像是被驟然澆熄,頃刻湮滅了去。她輕柔撫在他的額上,纖弱五指,一下一下,長恭周身的疼痛竟也隨了她的指尖,一下一下,漸而散盡。
他望著她的眼,不覺感到分外安心。
彷彿回到童年裡無憂的冬夜,爐火烤得周身暖洋洋,他在炕上打盹,分外安心。
耳畔一聲溫柔輕喚:“睡吧……”
於是他緩緩閉上了眼,真就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只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醒來再睜眼時,天已大亮,他周身爽利,左右不見半點傷痕,竟像重活過來一般。外頭有兵馬之聲,他起身推門,發覺自己已然身在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