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銅錢捲了燭上的火苗,倏忽便燃了起來,連笙合了幾張紙錢作火堆,就默默地從旁守著。
身前的火焰忽明忽暗的,添一張紙錢便旺一下,她每每見那黃紙錢燃起,閃過一瞬紅光,繼而又在頃刻後熄滅,化作黑紅的一片。她便抬手再添一張。那點紅光重又複燃,可先時的那片黑紅,卻就在這轉瞬光明裡,永久地黯了下去,淪為發白的死灰。
連笙怔怔地盯著這些銅板紙出神,而後便感到身旁的長恭動了動。
他抬手拂了下眼,跟著才直了直背脊跪好。兩眼低垂,他攥緊了拳頭咬著牙,重重便是一個響頭。
前額貼著厚土,身子幾乎全要伏到地上,灑過酒的墳前濕冷,他也不覺,就那樣磕著。
半晌過後,長恭才緩緩直起身來,額上有一點青紅,他頓了頓,而後又是一個響頭磕下去。
一個頭,兩個頭,三個頭……長恭每磕一下,身前的兩支燭火便皆要震得一顫。火焰彎彎扭扭,似要同他說話,然而他只沉默地磕頭,一個接一個地磕下去,彷彿沒完沒了一般。
連笙在旁默然燒著紙錢,沒有作聲。
四下裡籠罩的薄霧散去了些,伴著黎明將要破曉的羸弱微光,婆娑樹影也漸而淡去。長恭一連磕了四十一個響頭才停下來,額上鮮血沾著墳土一片殷紅,他也不察,只伸手輕輕接過連笙手中的紙:“我來吧……”
連笙便點了點頭,看他往那火堆裡添紙錢。她守了半晌才又輕聲提醒他道:“長恭,天快亮了。”
“嗯……”
“天亮前,得走,不可讓人看見你我在此祭拜。”
“嗯……”
他半低著頭,默默地焚完最後一捧紙,繼而才又顫抖著手,攤開掌心。
掌心裡一截白骨,他咬牙閉緊了眼,想起一雙澄澈無邪的眼,肉嘟嘟的小臉有一點淺淺的酒窩,笑著張開口,喊他,“哥哥。”
原來此生還能與你再見一面,只是此生最後一面。
他心想著,便覺喉頭哽塞,有眼淚想要奪眶而出,睜開眼“啪啪”兩聲,他才慌忙掩了掩鼻。勉力止住抽噎,顫抖著將那截白骨埋進土裡,而後長恭才站起身來,垂了眼面向連笙道:“不遠處有條江,與我去江邊坐坐吧……”
“好。”
江州江畔,天色微明,已然可見江流平緩東去,江上白鳥高飛。連笙與長恭守在江邊一面石上坐下,放了兩匹馬兒兀自去尋水,有江風徐徐而過,連笙深呼一口氣,攏了攏長發,便聽到身旁一聲沉沉而又輕若罔聞的:
“我叫顧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