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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卷五 少時(陸) (2 / 2)

他說罷複又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連笙將玉佩遞還給他,長恭接過,手指撫上玉上紋路,就同他無數個輾轉反側難眠的夜裡用指尖摹刻過的一樣。他收起玉佩,重又放回心口揣好,抬眼望向江面,江面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波瀾不驚。

他便像沉沉江水一般,默然不語。

“那後來呢?”連笙小心翼翼地開口打破沉默,“你被溫伯帶走的後來。”

“後來……”

長恭聞言倏忽一愣,重又蹙上眉心,緩緩開口道:“後來死了很多人,顧家四十一口全都死了,護送我的鏢師也死了。溫伯身負重傷帶我殺出重圍,我們一路往北逃,逃了三天三夜。第三天夜裡,溫伯渾身是血,再也跑不動了。我們躲進田邊的一座牛棚裡,我就坐在他身邊,黑暗中他拉著我的手,喊我名字,叫我活下去。

“那天夜裡下起了暴雨,我等了一整個夏天也沒能等到的暴雨,雨水漏進破爛的牛棚,就打在我和溫伯的臉上。我脫下衣服為他擋雨,可溫伯的身子,還是在冰冷的暴雨裡,一點一點冷了下去。那些雨水和著血水淌了一地,我就跪在滿地的血與汙泥當中,抱著他的屍身哭了一夜。

“那是我這一生,最漫長的一夜,血的腥味,土的腥味,雨水的腥味至今歷歷在目,我渾身上下止也止不住地顫慄,分不清是害怕還是冷。四野沒有盡頭的黑,彷彿永遠不會天亮了,也彷彿我漆黑一片的前路,永遠沒有了希望。我不知道往後的路該往哪走,更不知道要怎樣活下去,身後的江州已然離我很遠很遠,遠到我看不見也回不去,爹和娘也已離我很遠很遠,遠到我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長恭緊緊抿著雙唇,竭力遏制自己顫抖的嘴角,這一時間再說不出一句話。

連笙從未見過這樣的他,脆弱,無助,孤獨,她望著他的側臉,想象不出那年僅僅只有八歲的少年,被所有人都拋棄後,留下他獨自一人,面對這個巨大的世界,該有多害怕。而她忽然就在記憶的深深深深處,久遠的久遠以前,記起某一夜的夢。

那是她唯一一次醒來後意識到是一片漆黑的夢,她以為昨晚自己睡得太沉太沉了,沒有再夢見那位少年郎,她坐在床上拍拍腦袋想不通怎麼那小郎君沒來呢,可直到十年後的今天她才明白,那一晚的夢裡,他不是沒有來,他就在那一片再無別的顏色的黑暗裡跪坐著,目不視物,心如槁木。

連笙念及此處,眼見他形單影只的冰涼,忽然便張開手抱了抱他。

他沒有躲。

下巴貼在他的額角,她的呼吸就抵在耳畔,長恭有一瞬間沒來由地感到溫暖,彷彿在那一瞬間回到八歲那年,漆黑的無邊無際的長夜,在黑夜裡有一個懷抱緊緊擁著他,告訴他,別怕。

長恭靜靜地沒有說話,天已大亮,那一天,也是這樣的天亮,他在大雨裡往前走,一直走。那場大雨,接連下了兩天兩夜,下到他渾身透濕,泥濘不堪地倒在衛將軍府門前。衛大將軍將他撿了回去,他接連發了七天的高燒才退,醒來後,便見到他坐在床頭,問他願不願意隨他改姓,做衛將軍府的少子。

他雖怪異於衛大將軍為何對他身世來由毫不過問,卻也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於是從那往後,整整十年,他再沒回過此地。

十年間,他找遍當年一案的所有卷宗,賭誓定要查明真相,洗雪故人冤屈,“可是如今十年過去,除了一個賀大人,一個秦大人,除了那一紙密詔,真相於我,卻仍舊一無所知。”

少年的話音裡透著無盡蒼涼,連笙環抱他的臂彎,更又緊了些。

他輕輕將頭靠在她的肩上,江畔,江風裹著清晨寒氣尚還有些瑟瑟,吹亂了他鬢角的一絲黑發,發絲在他眼前胡亂翻飛,他只覺自己疲累極了。那些沉悶腹中十餘年的苦水,直至今日才終於有了傾倒的餘地。

而後閉了閉眼,便聽見頭頂一個聲音輕輕告訴他:

“別難過,還有我。”

話音落時,江上日出,金芒萬丈。

那陽光穿破濛濛薄霧,拭去他的朦朧淚眼,像她牽住他時手掌的溫度,像她此刻擁抱的踏實,和他說,別難過,別怕。

別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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