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頭解釋道:“你嬸子蒸了幾個包子,尋思給你送些,去了之後就看見這家夥了。你說你膽子也大,世道這麼亂,什麼人也敢往家帶。要不是我聽見動靜不尋常,當機立斷的揹回來,這會兒什麼樣都說不定嘍!”
“您說的對。這次多虧了您老。要不我非得把大家夥兒都連累了不可。”
繪之說著挽袖子。
老鄭頭問:“你要做啥?”
“把他揹回去,在你這裡給你添亂。”
老鄭頭把她的手打回去:“少來這一套,我們兩口子加起來都快一百歲了,能添什麼亂?!你聽我的,他反正沒了舌頭,也弄不出什麼動靜來,再說他都這樣了還有幾日好活啊?候著他嚥了氣,咱們將人埋了,就是慈悲了。”
繪之慢慢直起腰,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說他怎麼了?沒了舌頭是什麼意思?”
老鄭頭看她一眼:“你不知道?他的舌頭被人割了,我問他話他不說,掰開他的嘴看見的。”
老鄭頭看著繪之一臉被打擊道的樣子繼續道:“他這腿是才斷了不到兩個月,能活這麼久也是命硬,可裡頭骨頭都碎了,一點點的肉皮連著,你說他疼不疼?他得硬生生的疼死。那些人也忒狠了。”
繪之的目光落在那人旁邊的腳鐐上。
老鄭頭做事很仔細,連腳鐐都收拾了回來。現在腳鐐就擱在那人身邊,上頭隱約的暗色,她分辯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血。
可是就算老鄭頭說的這麼嚇人,那個人也只是清淺的呼吸著,並沒有呻吟,胸腔的起伏也只微弱。他的身體佝僂著,存在感幾乎降到最低,像角落裡頭的一隻小蜘蛛或者什麼其他蟲子似的,但或許就是他,惹得外頭天翻地覆。
“……那也得出來吧,住在這裡頭算什麼事?你跟嬸子還怎麼歇著?”
她覺得自己的話又正經又有道理,可誰知老鄭頭聽了立即伸手給了她後腦勺一下子,並且氣急敗壞的道:“你這個毛丫頭,亂說什麼呢!起開,起開,我來抱他出來。”
這一番聲音就有些大,範氏從門口那邊過來勸他:“你聲音小些。”
老鄭頭對於老伴還是很尊敬的,聲音降低認錯痛快:“我知道了。”
繪之在心底默唸了一句“一物降一物”,看著老鄭頭跳下炕洞,然後小心的將人抱出來,送到他們的雜物間裡頭,那裡空間很狹小,但也有好處,外頭略擋上點東西,裡頭就能藏住一個人了。
這裡沒有床,只有一堆幹草,老鄭頭支使繪之翻出一塊獸皮出來鋪上,絮絮叨叨:“這快皮子我一直捨不得用,這人受了大罪,給他用了倒是也不虧。”
繪之能理解他的囉嗦。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要是也跟著沉默,那才要發瘋,只有說些話,轉移轉移注意力,才不會陰鬱。
那人裹著獸皮一直閉著眼。
老鄭頭便沖繪之揮手,兩個人出去雜物間。
繪之小聲道:“您問問他有什麼心願沒有……”
老鄭頭這會兒也沒懟她的心情,胡亂的點了點頭。
繪之說完倒是想起那人沒有舌頭說不出話來了,只是老鄭頭已經點頭了,顯然是沒有想到這一節,她也就不作死的提醒他了,而是轉移話題問:“您家那炕洞怎麼中間還掏空了啊?”
“掏出來為的是冬天發面省勁兒……”
“哦,挺有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