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打發了疲累的新娘和侍女葛日娜繼續午睡,閑不住的羅開先命人請來了剛剛空閑下些的老杜訥。
“杜老,婚禮的事情勞你老費心了……”提著一隻製作很粗糙的紫砂陶壺,給對坐的老杜訥倒了一杯紅茶,羅開先很是鄭重的說道。他手裡的陶壺是最近工坊開窯新制的玩意兒,至於茶葉說是紅茶,其實則是從路過行商的手中交換得來的半發酵茶,價格嘛,貴的要死。
“三郎說的哪裡話,之前一路數萬裡,你勞心費神率領眾人回到這東土,如今區區大婚之事,有何辛勞可言?倒是老夫可以憑此機會,見識一番故土這方之人物,卻是圓了昔年家中長者所言,心中之暢快淋漓,不足為外人道也……”老杜訥掩著鬍子,捏起粗陶茶碗慢吞吞地飲了一口,嗅了嗅杯口的茶香,換了話題接著說道:“三郎你也喜歡喝茶?只是……為何如此沖泡?老夫年幼時家中長者都喜歡用沸水煮茶,據說要加蔥、姜、橘皮、薄荷、棗、鹽……甚或還有喜加羊油諸般物事……”
羅開先沒覺得意外,因為他從史書中瞭解過一點唐時的茶俗,再根據杜訥描述的想象了一下,那種混合的各種調料的味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杜老,按你所說,蔥姜橘皮還有鹽,和茶葉一起煮了,那湯湯水水的還有茶的味道嗎?”
“哈!”杜訥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三郎此言……此言……甚是有理,如今想來,概是門閥貴人附庸風雅崖岸自高罷了。”
羅開先瞬間明瞭其中的奧妙,用後世的詞彙簡單形容,不外乎裝腔作勢而已,唐人用各種材料煮茶目的是彰顯自己見識廣博,與後世所謂豪門顯貴喝酒一定要喝高盧人的幹紅葡萄酒同樣做派,他們不見得有多懂,只要能夠做作得與眾不同就成。
他沒覺得裝腔作勢也沒什麼不好,事實上他本人有時候也會裝,而且可以稱得上裝神弄鬼,讓他心裡暗嘆的是,所謂的顯貴們裝得太低階了些。
念頭一轉,換了話題,羅開先說道:“杜老,這兩日來訪的賀客很多嗎?你老可曾都見過了?”
“老夫正要與你說起……”老杜訥臉上的尷尬瞬間無蹤,“三郎你大婚之事似乎傳得甚遠,前來賀喜的賓客除了方圓百裡的小部族頭人,黨項人諸部也有派人前來賀喜的,另外還有青塘的吐蕃人,趙宋秦鳳路的一位高官甚麼轉運使來訪……”
“吐蕃人?宋人的轉運使?”羅開先來了精神,“杜老且慢,那吐蕃人來訪有何事務?宋人轉運使可是地方實權高官,怎會到我靈州之地?”
“三郎勿急!且聽老夫慢慢道來。”杜訥撚著鬍子心平氣和的說道。
“嗯,是羅三急躁了……還請杜老細說。”羅開先聽得進人言,杜訥稍一提醒,就醒悟了自己這幾日悶得太厲害,少了一點往昔的冷靜,為了調節情緒,他又抓起了茶壺,緩慢而穩定地把兩個人的茶碗斟滿,茶碗裡的水波輕輕蕩漾,迅速恢為平靜。
茶碗裡有些碎葉漂浮,很顯然從行商那裡得來的茶葉並不是頂級貨色,但卻是難得的天然佳品,彌散在空氣中的茶香味與構築木屋的松柏氣味揉合在一起,別有一番意境。
杜訥捂著茶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調平緩地說道:“當年在希爾凡,城中旦有喜事,前往賀喜之人不過三五之數,哪有三郎你這大婚熱鬧?老夫也算見多識廣,卻頭一次見到如此之多的賀客!”
“只是……前來賀喜之人多半心思不純,為三郎你大婚賀喜不過由頭,借賀喜之事試探我營地內部虛實才是彼等本意!戰場殺伐為三郎所長,人心詭秘卻也不能不防!”人老精鬼老靈,如同杜訥這般老家夥可以說眼睫毛都是空心的,怎會看不清世事百態?所以隨口介紹了些情況之後,便直接給所謂賀客們的心思下了結論。
羅開先對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可不是真的如同現今的面相一般年輕。擺擺手對著老杜訥說道:“多謝杜老提醒,羅三也非盲信之人,我等從萬裡之外跋涉歸來,一路橫掃諸敵,自是遭人嫉恨!如今安紮在這靈州之地,想要安穩獲得人心支援,絕非短時可為!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諸部對我大婚之事賀喜是假,因擔憂攻伐前來試探才是正理,杜老不必擔心羅三為人言語相欺……”
“哈哈,倒是老夫多慮……三郎乃雄才大略之人,區區覬覦鬼祟之輩,怎能哄騙三郎心智!”杜訥心中一點憂慮全化作了虛無,眼見最早在希爾凡接觸的外來後生已經成為十數萬人的主心骨,因為看好未來發展,他遐想之時心中暢快,自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兩人談至開心處,自是和樂融融,比之高堂大屋,木屋雖是簡陋,卻貼近人心,粗茶大腕雖說陋弊,卻自有一番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