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哭訴的哀求,在大殿內迴盪,卻僅喚來一字回覆。
李山河輕吐:“滾。”
迴音陣陣,老奴躬著身又離去,他不明白,明明老主子嗣這般多,皇朝這般大,到臨了時分,卻非要這般枯坐。
他又怎知,是李山河最後的高傲作祟。他是天下雄主,高傲自負。符家尋仇,與其換壽時,他哈哈一笑,未有絲毫逃避之意,主動承下那般因果之報。
高傲讓他不避,也讓他如今不得不避,李山河已想好,就這般在這殿堂中孤寂死去,無人知,無人曉。
李山河眼皮漸沉,最後兩眼一黑,第二日來臨,這一日的陽光,遠比昨日慷慨,也遠比昨日頑劣,攀上了那大殿枯坐老者的眼皮,撥動他的睫毛。
把他從睡夢中喚醒,所幸…昨日是睡著了,也只是睡著了。大殿外驕陽正媚,左右兩尊雄偉陵墓,日漸完善,好似高聳巨人,又似鎮守疆域的門神。李山河在地上左右探找,尋到一盞金樽,當即朝大殿外拋去。
金樽被拋飛數米,便哐噹一聲,滾落地面,發出道道脆響,李山河如砂子摩過石盤的聲音響起,“滾!”
緊接著,一道慌亂的腳步聲響起,是那不識趣的老奴,又悄悄回來偷看了,他李山河不需任何憐憫。
趕走老奴,他低頭擺弄手指,又少一日,快了…已經很快了,人在壽元將近時,壽元的每一秒流逝,都無比清晰,無比深刻,匕首劃過指尖,每一寸都是疼痛。
陽光帶走熙日暖意,又到了夜裡。李山河看向殿外,太陽灼烈刺目,他這雙老眼已不敢直視,但那皎皎月圓,他尚想欣賞一二。
見那圓月高掛,似凡俗的圓盆,他便也會心一笑,凌天皇朝有一俗成,凡滿月的子嗣,皆用圓盤裝著,任由其在裡面哭哭鬧鬧,第二日再拿出來。
寓意也簡單,自是保平安,庇平安之意,看到那圓盆,便又似乎看到子嗣出生時的場景,他子嗣雖多,卻皆有所愛。
他是志向足以凌天之輩,是征戰一洲之皇,他的愛,比天地還廣闊,足夠給所有其子嗣,甚至遠遠有餘。
卻僅有一人,不得半分。
想起那人,李山河涌上幾抹愁雲,本枯寂的雙目,又添上覆雜心緒,再回神時,見那皎潔圓月已被烏雲籠罩。凌天皇城陷入黑暗,李山河顫巍巍抬起手,想將烏雲撥開,曾經他一念便可做到,如今卻撥得手痠,任不得半點回應。
他放下手,悠悠一嘆。
半昏半睡,又是一夜,這一日有陰雨雷聲,在高空中作鳴,將他從睡夢中吵醒。空中傳來溼意,雨下得極大,烏泱泱一片,也不知何時能停。
因雨勢太大,那二座陵墓不得不暫停一日,大殿之外,有一老奴徘徊躊躇,想為其添些被褥,但聽到殿內傳來打砸杯器的聲音,並伴隨一聲“滾”,他又連滾帶爬離去。
這一日陰雨連綿。
李山河掰著手指頭,數了一日,又少一日,似乎那一日來得比料想得更早一些,已經很近很近。入夜時分他又抬頭,想看看今日月亮,是否如昨日明亮。那總能讓他想起很多,很多。
抬頭時卻難掩失望,那烏雲濃濃,將雲月遮蔽,不見其形,更不見其光。
又聽窸窣響動傳到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