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人去屋空,楊大智垂首道:“這場火起得蹊蹺,現場發現了助燃的硝石,還有一塊浸了蒙汗藥的濕帕子。相信是有人縱火以後,將先生故意迷暈困在值房,好做出逃生不及的假象。”
封璘聽著神色不改,眸底卻彷彿結了三尺寒霜,“今日不該先生當值,他來都察院所為何事?”
楊大智道:“卑職向黃庫小廝詢問過,先生此來是為了追查江寧商戰中,閩商錢莊被封之事。現場因為走水一片狼藉,錦衣衛沒有找到與此案相關的任何卷宗。”
那是數日以前的事,幾百家票號無由被查封,險些連累封璘在與七大商的對峙中功虧一簣。盡管後來證實是嚴謨通風報信,但滄浪心中約摸有著和封璘相同的疑惑,僅憑嚴氏一己之力,怕是掀不起這樣大的風浪。
朝中有人為他助力。
這是八丨九不離十的。
燭光暗下去,封璘看滄浪睡踏實了,仍舊攏著那雙手沒放,冷冷地說:“原件被毀,錦衣衛總該有辦法順藤摸瓜。”
楊大智像是早有準備,從飛魚服的寬衽取出兩頁紙,雙手捧給封璘:“燒了黃卷,內閣的票擬還在,上頭可有首輔大人親手加蓋的官印。只是這文書沒能呈到禦前,因那幾日聖人龍體欠安,州府以下非軍政大事,皆由黃大伴代為處置。”
“你的意思是,”封璘盯了一盯,驟然作色,“胡靜齋害怕東窗事發,所以痛下殺手……他是先生最敬重的老師!”
沉默無休止地蔓延,屋中沒有更漏,唯聽簷下滴水聲井然數算著金堂夜永。封璘手捏那紙票擬,隱隱總覺得哪裡不對。
緹騎悶頭紮進來前沒想到兗王也在,自個倒愣了一下,疾行三兩步跪倒:“參見殿下!”
封璘眉間微皺,覺得這人討厭極了,也不叫起來,只看著楊大智說:“身為錦衣衛卻如此冒失,是你這個首領的失職。”
沒等楊大智告罪,緹騎稍稍挺直身體,鬥膽說:“屬下唐突,只為有一緊急軍務趕來回稟殿下。那名幕僚,找著了。”
燭芯遽跳了下,投在隔扇上的影子欹斜一刻,楊大智趕緊把門帶上。
出了院門,緹騎隨在身後極小聲地問:“大人,無需派人在外頭盯著嗎?”
“盯得太緊反而引人生疑,”楊大智幾步下階,隨意地踢開一塊類似雀替的焦物,“橫豎兗王已經相信,胡靜齋為了掩蓋封禁閩商一事不惜戕害先生,只這一件罪過,就足夠令他們不共戴天了。”
梟鳴桀桀,聲似鬼哭。
楊大智漠然調開視線,對耳邊的悽情置若罔聞,他問:“人已處理幹淨?”
“大人放心,那人在詔獄晾了幾日,早就嚇得半死,要他做什麼都一口答應。卑職照大人的吩咐,令他仿著江寧嚴知府的筆跡寫了那封密信,之後就帶到城外亂葬崗,挖了個坑埋了。”
“信呢?”
緹騎忙道:“自然是一併扔了進去。屬下還特意在埋屍的地方壓了兩塊大石頭,一來好辨認 ,二來也是怕山上的野獸叼走了屍身。”
石鎮亡魂,亦有詛咒其永不超生之意,楊大智喟嘆:“要不是嚴謨蠢笨,那麼輕易就聽信了咱們的話。這人也不會誤打誤撞送上門,做了暮溪山中一枉死鬼。”
“跟錯了主子,怪誰呢?”緹騎趁機趨奉兩句,“哪比得上大人睿智,三言兩語就說動他遣人給胡靜齋去信。威脅當朝首輔,姓嚴的還真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