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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浪腦子亂得很,還未想好應對之詞,就聽城下來報:
儲濟倉出事了。
今日午後,儲濟倉大門外突然密匝匝停滿了騾馬大車。下來幾個身著戎裝的軍曹武夫,將幾日前剛領走的胡椒蘇木嘩啦啦全倒在巷口,扁擔一橫,坐在上面破口大罵。
“奶奶的,老子吃了二十年皇糧,頭一遭兒碰上這等邪事!好好的俸銀變成胡椒麵,方圓十幾裡愣是沒一家店鋪肯收。既如此,老子捧了這屙物回家爛屁丨眼不成!退了,給我換白銀來。”
他嗓門極大,很快吸引了同來支取代俸的公門中人圍觀。眼看窄巷外堵得水洩不通,負責執秤的吏目連忙聞聲跑了出來,一問才知道——
就在昨天夜裡,以賀府為首的閩州商會突然張出佈告,稱是為了維系商市吞吐平均,即日起一律不再收購胡椒蘇木等物。
椒也木也縱金貴,若不能變賣脫手,在尋常人家還不如後院能生火的幹柴。
吏目好容易弄明白這些人暴怒的緣由,卻也無可奈何。他今日才頂了執秤的差事,初來乍到又無兵部的權勢撐腰,只能賠著笑臉求軍老爺們息怒。
那些軍曹原本就不是善茬,一連幾日難得碰見個軟柿子,胡攪蠻纏非要闖進鈔庫,把香料木料換回俸銀不可。
誰知吏目也是個犟腦筋,死活攔在門外不許人進。一來二去動了手,混亂中那吏目不知叫誰推了一掌,仰面磕在儲濟倉的條石門檻上,登時身子一縮,兩目圓睜著竟就死了!
“行兇的武夫何在?”
封璘袍袖鼓風,大步走下城樓,遲笑愚一路小跑才能追上:“眼見鬧出了人命,儲濟倉外一片大亂,不少軍官試圖強行沖開倉門,還有起鬨架秧子的。等咱們的人趕到時,那武夫早已逃之夭夭。”
他稍頓,試探地問:“王爺,要追嗎?”
“糊塗東西。”封璘輕叱一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兵部昨日才從儲濟倉撤走了人,今天就鬧出命案。誰在背後推波助瀾,還用得著細想?這兇手,我看你追了也白追。”
遲笑愚眼觀鼻鼻觀心,沒敢說話。
對於急等著以身做餌的兗王殿下而言,最頭疼的莫過於三州聲討他的勢焰還不夠大。昨夜,商會一紙佈告飛得漫天皆有,封璘早料到儲濟倉白天要出事,特意吩咐將現場維持秩序的衙差撤走一半。
就是有些可惜那個無辜枉死的小吏。
一身錚骨白做了厝火的積薪,封璘隨口問了句他名姓。
“回王爺,他姓安,名立本。家住城南臨安巷,其父有間點心鋪,便是先生素日裡愛去的那家。”
風聲貫耳略掩過話聲,封璘眉微擰,像是沒聽清似的:“你說他姓什麼?”
浮雲掩月,月穿浮雲。
深巷把風逼緊了,夾帶著一股一股臊臭味,撲面勁襲而來。參差而緊挨的院牆門戶緊閉,滄浪屏住呼吸聽了好大會,方從門扉後的隱隱哭聲,推斷出安宅所在的位置。
進得門,四壁蕭然,靈幡寥動。
安叔守著兒子停在院中的屍身,神情麻木。他家媳婦早死,只留下一個智力不全的大胖痴兒,騎坐在木馬上傻乎乎地喊“餓”,並不明白父親的死是怎麼一回事。
從前滄浪只當安叔一家日子尚可,未曾想今日得見,竟然拮據到這種地步。
望著安叔半天之內迅速幹癟的臉頰和晦暗無光的眼睛,滄浪目中酸楚,一張嘴,聲音都走了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