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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1) (3 / 6)

“好啦。知道了。”

連章聿也曾說“阿姨和叔叔感情很好誒”,是哪一天呢?她在沙發上,用一張刷了川貝枇杷膏的嘴充當起“乖巧小女兒”的角色:“叔叔和阿姨是真正的‘賢伉儷’呀。”從老爸老媽如同地場衛和月野兔般的表情來看,我知道他們已經完全被降伏了,也許將來會給章聿送飯,為她辦生日派對,包括接送她的孩子上下學。我顯然是不滿的:“這話說的,你爸媽的感情難道就差了嗎?”

“不一樣啦,我爸媽感覺就跟同事似的,但阿姨和叔叔卻讓我覺得是更像‘愛人’哦。”

“啊哈哈,什麼呀。”老爸的臉是因為電視反射而變紅的麼?“這小丫頭真會講哦。”

“要死了,老夫老妻了還‘愛人’呢。”老媽笑得報紙也拿不住,可她確實像一枚放在磁鐵身旁的鐘表那樣,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興奮起來,給章聿剝了一顆橘子,又給老爸剝了一顆,最後看著我時她呵呵地笑著,“吃醋啦?”

而現在,她用同樣的語調,對廚房裡的老爸抬槓:“之前一直覺得沒必要的是誰啊?”

“誰啊?”老爸有一應沒一應地答。

“還能有誰?”

“知道啦。”

“那是我說得沒錯?是早該換個高壓鍋了吧?”

“對啦,你對。”

老媽轉向我來,她抬著眼皮,嘴角往下用力一撇,送出一個鬼臉,她自然沒有意識到那一刻自己看來不僅是頑劣的,她還非常甜蜜。她的眼睛或鼻子、嘴角,高高的額頭上還是一片劉海,它們中間總有誰,複習了過往的影子,像騎車、游泳那樣,一旦學會後再不忘記。

“有一句話,是我和他們吵架時說得最多的,知道是哪一句嗎?——嗨,其實也沒有那麼固定,但意思是一樣的,我覺得結婚是我的事,他們不該幹涉太多,我不可能為了他們而結婚,他們覺得怎樣的男性好,我就嫁了,封建社會嗎?我是童養媳啊?不過呢,不知道怎麼了,我又慢慢意識到結婚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不管怎樣,我的生活不是那麼單純屬於我一個人的,沒有那麼清楚的劃分,可以很決絕地說和他們沒有關系。其實和他們的關系一樣很大。我想自己身上多少得承擔一部分家庭責任,那裡面就包括了我的婚姻,說得難聽點兒,但也很現實的話,我必須考慮,父母衰老後,孤身一人,並且也不再年輕的自己,有能力照顧他們嗎?萬一我先病倒了,還要連累兩老來照顧我呢——不是沒見過這場景,小學時的地理老師,四十一歲還沒有結婚,後來得了肝癌,學校組織我們去探望的時候,看見她的母親,六十七歲的老人,蹲在廁所裡給女兒刷飯盒,當時我那麼小,也能感覺到這畫面的不堪,更別說眼下。所以這麼想想,對他們也沒那麼多抱怨了。

“只是呢,只是唯一讓我有些酸楚的是,我父母都是自由戀愛結婚的,即使在那個年代,他們是因為‘愛情’這個原因而走到一起,雖然他們絕不會把這種字眼兒掛在嘴邊,可他們非常相愛,結婚三十年,我媽至今連我的手機號碼也背不出——她存著,可她背不出來,她對數字不在行,因而無論誰的她也背不出,除了老爸的號碼她記得一字不差,但就是這樣兩個人,眼下卻勸說自己的女兒,‘愛情什麼太不實際了’‘你還是要實際一點兒’。不是讓人覺得很酸楚嗎?

“嗯……越想,我越覺得酸楚啊。”

日本客戶原本苦苦維持在表皮層上的拘謹,在那盆大閘蟹被端上臺面的時候完全瓦解了,我看著他們從真皮層上展露的臣服笑容,內心的民族自豪感像滾筒洗衣機對於一只襪子那樣充滿了遊刃有餘的雄壯。這一行五人是我此次接待的客戶,考慮到是一筆意義重大的交易,未來三年自己能否率領部下齊齊換新車就在此一舉了,因而得到上級許可,我專程帶領對方殺到大閘蟹之鄉招待出了一桌鴻門宴。

領隊的部長是個剛過四十的中年男子,下巴上畫龍點睛地蓄了一撮鬍子,和他的部下一樣精於修飾自己。他們穿襯衫,打領帶,皮鞋又扁又尖,讓時常走在隊首位置的我感覺到生命危險,怕一不小心就被踢穿了腳踝。

“今天真是辛苦盛小姐了。”小鬍子舉起酒杯作禮節性的致謝。

“哦,沒,不會,都是我應該做的。希望今天的款待能讓你們滿意。”

“再滿意不過了。這個東西,在日本都可謂聞名遐邇啊,但我們那兒賣得太貴,普通人一般不會吃。”

“喜歡就好,如果明年秋天還有機會的話,歡迎再來。”章聿曾說,給她八百隻大閘蟹,她就能拿下日本全島,看來也不是信口開河。

飯局結束後,我帶著倖存的兩顆腳踝骨送客戶回到賓館。第二天他們就將離開,因而到此算是告別。傳說中“和日本人道別是個體力活”,到此刻我又得到再度體驗,幾乎是和對方一路鞠躬到站在街道的兩端,我扶著徹底退休的老腰,一邊接過汪嵐打來的電話:“如曦,你明天回來麼?”

“對,怎麼?”

“出了點兒小問題,公司有人出差沒趕上飛機,而且三天內都沒有回來的機票了,只能先飛你那裡曲線救國,你是坐高鐵麼?帶他一起回來吧。”

“誰?”但我儼然是有預感的,因而汪嵐說出“馬賽”兩個字時,我好像是已經等候在靶心裡的一雙手,穩穩地接住從空中拋下的球,令它看來是溫順的、服從的、波瀾不驚的,“知道了。”

順其自然吧——哪怕已經沒有“自然”可言了,但不像讀書年代,一封被婉拒的情書能讓此後的視野裡為某個人的輪廓而徹底鏤空,老死不相往來的悲情只能在青春中得到決絕的培養,可眼下,沒有那麼多動不動就觸到底線的遭遇了,“工作”在要求我專業的同時,也要求了我的厚顏和麻木。

“聽說誤機了?”我迎著手提行李袋的馬賽說。

“啊……是的。”他語氣中閃爍的一絲倉皇卻讓我輕鬆起來。我刻意地留白,逼迫由他推動對話:“很倒黴。不知道路上那麼堵。一個十字路口,計程車開了半小時……嗯……好像自己所處的時間是在冥王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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