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玩笑也謹慎地選擇,可那句子多少有些可愛,我很快避開馬賽的眼睛:“是哦,那你明天跟我一塊兒坐車回去?”
“嗯。”
“我還得去看看還有沒有車票。”
“是嗎?麻煩了……”
“先去給你訂個房間吧。”
“謝謝。”他越來越畢恭畢敬。
但前臺隨即打破了我內心幾近完工的安妥,小姐在電腦上噼裡啪啦按了一陣後說:“抱歉,今天沒有多餘的客房了。”
我一不留神便把那聲“什麼?!”喊出了《蘇三起解》的韻味。
“真的。抱歉。沒有多餘的客房了。”前臺小姐用一陣充滿暗示的目光把我們理所當然地打量著。
“要不,我去附近找找別的賓館。應該還有吧?”這聲音讓我折過身子,馬賽守在半步外,把進退兩難的距離裁得恰如其分,而他臉上有尷尬——說得更準確點兒,他臉上只有尷尬,像片整整齊齊的鹽灘,使我的手指燃起一陣急速的幹燥。
“不好說,最近我們這兒開招商會,像這位小姐的房間都得提前半個月才能訂到。”前臺說得倒沒有錯,“不過您可以去試試。”
“嗯。”馬賽終於看向我,“那盛姐,我上這一帶看看,有訊息的話就發簡訊通知你。”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口袋裡的手機:“好的……”
老媽一年前拉著老爸去旅遊,賢伉儷抗擊了骨質疏鬆,順利爬到山是經由某得道高僧開光,功力高強,而它確實幫助我戰勝了類似便秘、打嗝兒、高跟鞋崴腳、宕機未存檔等一系列危機。
神啊、仙啊的——這東西總得有人信吧,還有星座運程、血型分析、塔羅、生辰八字紫微鬥數,總得有人信啊。很多時候我和大眾一樣恨不得連咀嚼時用左側牙齒還是右側牙齒都透過占星來決定,彷彿這樣就可以將一切失敗和痠痛的原因推給上天。
既然很多時候,自己完全是無能為力的,好像那些距離幾億光年的星星,幾重天外的神明都比自己要更接近他。
我用手指摩挲著掛在手機吊墜上,那個據說法力可觀的護身符。它原本只是一個塑膠封皮下,半截食指長短,由金色針線鈎織的布面,裡面存著一張還是批次生産的符語,對外售價三十元。但是,顯而易見有某個部分的我,又一次撒出了它們可怕的網,它再度朝著漆黑的水面投入下去了,帶著深切的渴望,企圖從裡面撈起一面完整的月亮。
我站在自己的客房裡,隨行的行李箱正像個巨大的扇貝那樣曬出自己的五髒六腑,一雙我昨天換下的絲襪宛如刑事片中勾勒被害人倒地姿勢的粉筆般畫得歪歪扭扭,而房間裡的兩張單人床,用不相上下的混亂樣貌完全扭曲了我一個人睡的事實。
於是,從地上撿起絲襪,打理床鋪,收拾雜亂的寫字臺,又走進衛生間仔仔細細檢查每一寸瓷磚——我忙亂著,甚至是慌張地在打點。因而我當然不能掩耳盜鈴地說:“沒什麼沒什麼,只不過是整理房間而已,沒有任何別的目的。”既然彷彿是口袋裡的手機在替我呼吸了,它的無聲簡直把時間從布一條條都抽成了絲。
半個小時後,手機響了。我按下通話鍵:“哦,馬賽?怎樣?”
“……確實,還真的沒有房間……轉了三家,都沒有。”馬賽的聲音在每個音節上都是無奈的。
“是麼?那怎麼辦?”他沒有回答,“別折騰了,你過來吧。反正這裡有兩張床,而我今天原本就要通宵趕個活兒的。”我宛如是在享受他送來的每一幀靜默。彷彿那是穿越隧道時呈現無窮狀的死寂,卻總會被光刺穿。
“好吧……打擾盛姐了。”馬賽說。
掛了電話,我將手機放在桌面上。三十塊的護身符用金色絲線塗在我的眼睛裡。它果然是效力卓著的。它實現了我的希望。
響起了敲門聲,那便是神靈吧。
我坐在椅子上,面對著膝上型電腦,手指下傳遞著流暢的節奏,但也只有我自己才看得到,螢幕上那行根本不成文法的胡鬧般的句子。“我說不所村萬年哦哦那個服務常”,堪稱亂碼鬼畫符,彷彿需要密碼本才能破解。但至少外觀上,我的背影還是投入在工作中的端正麼,因而到此刻,伸個懶腰,右手扶著脖子後端轉幾圈,也是自然的麼。
所以我回過腦袋,用帶些倦意的聲音對馬賽開口:“你可以看電視的,不會影響我。”——似乎同樣順理成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