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姐,你有把握說服胡大哥嗎?”南都今年的雪來得特別早,眼看才十二月中旬,紛紛茫茫便已隨著夜色悄然而至。輕柔的,勻稱的蓋在一切遮蔽之上,多麼刺眼的創口傷疤都被這片寧靜所撫平。
明雅開著車趕往敬老院,身邊除了王薇之外,還有鄔清語和小安。中心醫院已經被迫歇業一個禮拜了,除了把那些不願意屈服的醫生護士安排妥當之外,明雅最擔心的就是看不起病的人們。
中心醫院對她來說是份念想,是種熱愛,可對於那些孩子、傷患卻等同於一條命。逼停醫院吃虧的是明雅嗎?大多數人都被松菊商會嚇壞了,嚇得連眼前的路都看不分明。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能活在當下就足夠了,即便明天病入膏肓橫屍街頭,可現在還活著不是麼。
明雅已經無力再管那麼多人,醫術說到底只能治身上的病情,卻終究挽不回已然臣服的心。
她還能做的就是去養老院。阿華、老三和山羊三人去世後,養老院的好些老人都鬱郁寡歡,尤其是當初見過明雅的老巫婆奶奶,湯水不進,一病不起。
華無憂只是殺掉了些微不足道的壞事臭蟲,可老巫婆奶奶卻失去了這個世上唯一的支柱。
住養老院的老人們未必都是悽慘的,許多女兒也功成名就,子孫成群,只是來此安度晚年。在養老院,老人們沒事聊天最喜歡提起的不是自己曾幾何時,也曾多麼多麼輝煌過,家裡如何家財萬貫衣食無憂。
老人們最喜歡去說兒子女兒,去說孫子孫女。
老巫婆奶奶常說,她大兒子本事,移民去了國外過好日子,家裡的房子就比養老院還大。老爺子不信,還常笑話老巫婆奶奶編故事,老奶奶也就笑笑不辯駁,兒子也不會回來了,房子有多大還重要嗎?
就算明白孩子們都長大了,都忙,可不經意間還是會時時想起。別人的孩子來探望了,路上去看見小孩子了,想那些東西蹲不下身了……都說烏鴉反哺,烏鳥私情,要是孩子們也能來看看自己就好了,什麼都夠了。
好在老人們不曾真正孤獨,比起更多無依無靠的老者,至少他們還有一大幫子孫子在身旁。每天照顧他們起居飲食,每天告訴他們外面的變化趣聞,每天殫精竭慮換來自己這些老家夥們衣食無憂。
他們在圖什麼?遺産還是美名?有時候老人們自己都想不通,親生兒女都不願意再管了,為什麼這些才十幾二十的小孩們偏偏不放手,有什麼意義嗎?
不知道阿華死前有沒有找到這麼做的意義,但老巫婆奶奶想明白了。
人這一生,生來懵懂,死前空寂,能帶來的就是一具身體,能帶走的就是一生記憶。名也好,利也罷,死後不外乎幾斤肉,人人都逃不過去。
躺在床上老巫婆奶奶更加清明瞭,阿華就是他的孫子,從十幾年前開始就是。孫子照顧奶奶,奶奶疼愛孫子,互相在彼此身上尋找著缺失的暖意,這不就是最最真切的感情麼。
如今孫兒走了,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其它的孫兒,也不知道遠在他鄉的孩子會不會回來,但已經無所謂了,老巫婆奶奶放下了。所有的執念都隨著阿華的死放下了。
佛說,心動即生妄念。可佛卻沒說,原來心不動是那般死寂的,感受不到哪怕一點點喜怒哀樂,麻木成一具殘骸。
老奶奶似乎已經看見了那扇門,亮著光的門。在那裡,她還不曾失去自己的孫兒,在那裡,再沒有什麼能帶走她的阿華。
老巫婆奶奶看見了自己的明天。
敬老院被襲擊後,受驚嚇的,悲傷的,氣憤恐懼的,不少老人們都病了。雖然居住條件不差錢,可醫療水平終究比不得中心醫院,不說晶石和醫療助戰儀,光是檢查儀器就有天淵之別,病倒的老人們越來越多。
明雅此去一方面是幫助老人們,另一方面也是勸說彩頭暫時前往安全地。松菊商會雖然暫時沒做出更激烈的舉動,可萬一唐舒婷的反攻失敗,南都所有參與者必遭滅頂之災,和睦幫可是幫著薛少傑追查的,養老院決計逃不掉。
雖然這樣的未雨綢繆有些喪氣,可能怎麼辦呢?南都已經死了太多好友親朋了。
“阿勇的脾氣犟,但如果是為了爺爺奶奶應該會答應的……小雅,他們這幾天常常聚在一起,一呆就是一天,我怕他們……”王薇太瞭解自己這位丈夫了,看上去不求上進渾渾噩噩,可心裡要的比大多數人都清楚。
山羊、老三還有阿華,這些人的分量在他心中太重了,都是最初的患難兄弟,就這麼被殺死得不明不白……王薇慌了,自己這個妻子真的能阻止丈夫不去做傻事嗎?
“胡大哥急是急了些,不過很聽老爺子的話……這件事我們還是直接去拜託老爺子好。”
“對啊!成爺爺和景爺爺說話可有用了,我得讓他們管著阿龍!”鄔清語同樣害怕類似的事再發生,她還記得當初阿龍慘死眼前的場景,如果再發生第二次,她也會做出和那會兒一樣的選擇。
亂世中,情是致命的,可致命的東西未必就不顯得寶貴。同樣致命的還有真理和正確的路。
“姐姐我要撒尿!”眼看就要到敬老院了,一直走在後邊的小安忽然嚷嚷了起來。
“再等等吧,馬上就到了。”
“不行不行,我憋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