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攏緊身上的白狐毛裘,看一眼因失了主人連餘輝也變得薄涼的月亮便沉沉睡去,只有在夢中才能見到他。
他是沒有名字的。
他待在閻魔大人身邊,已近百年。
閻魔大人在離開冥界之後,總是坐在這裡最東邊的大樹上望向雲霧繚繞的遠處,那裡是一片深淵,從沒人從裡邊出來過。
閻魔大人有時問他,你知道那下面是怎樣的光景?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臉上帶著似有若無的惆悵,風揚起她的髮絲,彷彿要與陰山經年不化的積雪融在一起。
他靜靜瞧著她的側臉,她的氣息總使人心緒紊亂。
他垂下眼睛,我不知道。
她問過許多次,但每一次,她都不是在問我。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她喜歡的人,為了另一個女子沉睡在深淵之下,鎮壓遠古兇獸。
她突然看著我,笑一笑,欽揚,你去把我的菸斗拿來。
那菸斗比他更早就陪著她了,彼時他尚沒有名字,整日裡逞兇鬥狠與別的妖怪打架,她將我從草叢裡拎出來,用菸斗敲我的腦袋,小傢伙,跟著我吧。
閻魔大人極美,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他總是呆呆看著她,只覺得自己這一身狐狸皮亂七八糟,被撕咬的傷口隨處可見,實在狼狽。
他點了點頭,用僅剩的一點法術維持人形,好歹體面些。
她卻看著我不說話了,許久,才笑了起來。
從冥界的縫隙看到的月光一向很美,今晚尤甚。
他的心中卻隱隱有些擔憂,折回去時,閻魔大人已經站在了深淵之上。
她腳下,黑壓壓的雲霧翻滾沸騰,傳出一陣陣陰森的哭號。
月華在她身上瑩瑩流轉,她面容清冷,髮色如雪。他看見她被裹進月光裡,白至透明的面板下慢慢現出縱橫交錯的紅色細紋。
他被隔在結界之外,化出人形,緊緊盯著她逐漸破碎的身軀,一遍遍使出他會的所有法術,拼命撞上結界,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破開。
閻魔大人突然偏頭看向他的方向看過來,動了動嘴唇,嘆息般欲言又止,一瞬間與月光碎成無數細片,挾破天之勢砸進深淵。
向月而祭,可以御兇。
深淵下傳來猛獸掙扎絕望的怒吼,山地震動,他如墜冰窟,渾身失力,頹然倒在地上,淚流滿面。
那個如月光般的女子,就在剛剛,轟然化作碎片。她嘴裡唸的,是何憶。
何憶一瞬間慌亂了,不知道為何自己會看到這樣。
為何能被看到的是這樣的場面。
那個人的頭髮全白了,就像她雪色的長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