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她,厭棄這山上的一切,寸草不生,倒是遍地生玉,除了自己以外活物只剩偶然可遇的虎豹,那是它血液上湧唯一興奮的時刻,藏匿、跟蹤、乘其不備暴起,每每一擊必殺,直到溫熱的血液入喉才能緩解長久飢餓帶來的焦灼。
說到這裡,粟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尹錯弦,目光之中多了幾分悲哀和她自己也看不懂的東西。
她知道有些話即便能說得明白,但是其中的意味也只有真正經歷過才會懂得。
那個時候,她已經很久沒有遇過一隻活物了,當那個血液淌著香味的人闖進這座山來時,她似有感應地回身凝視,然後俯衝下山。
那個人讓她覺得驚喜。
她撲上去咬破這人喉嚨時還想著不能喝太多,不能弄死,好久沒有吃的了··········
身下人暈死過去之後,她鬆口抬頭,瞥見的是摔落的揹簍和掉落的簌簌梨花,香氣原來是它。
待可憐的獵物受玉溫養醒來,她讓自己被馴養,至少這是個比起虎啊豹啊要厲害的存在,從擁有那株有香氣的柔弱的美好的植物這點來看,跟著這個人似乎有更廣闊的世界可以看。
她想了想,決心與踏過的每一塊玉告別,她要去那美好的有生氣的有活物的地方去,這山間的一切她都受夠了。
而在出了神山界一天後,她突然痛苦倒地痙攣不止,腐敗之氣蔓延全身,聲聲嘶吼如碎石相碾刺耳不已。
再睜眼,又回到了熟悉的洞穴,巖壁上嵌滿的是清朗透明的玉,有光照進來,泛起一片氤氳的光暈,她在這團模糊裡絕望地想,怕是永遠離不開這裡了。
她又想起那去世間的一天所見,山河多情,河水瀲灩,走獸飛禽何其有幸。
在它嘶吼聲中,那之前認定的人又分光拂氣而來,噢,是了,它還沒見過那眾多的人。
他揉著她長長的頭髮,不由引起她的顫慄,她的眼眸沾染上了些許水霧,那是讓人心疼的模樣。
“真可憐,小傢伙枉生了這副兇狠面貌,你該向這天地爭一爭,你也該改變了。”
她在絕望中又生出莫名歡喜來,這樣的感覺就好像在跌落塵埃之時,一粒種子突然生根發芽,轉身之間又開出了一朵花。
那個人時常上山來看她,即使虎豹的出現又恢復像往常一樣固定,她依舊渴望他的血,而這寬厚的大人從來不會拒絕。
她任由他給自己挽起長頭髮,任由她在自己髮間簪花,用以自娛。
他開懷大笑的樣子竟令她的心狂跳不受控制。
在某次捕獵走神被反抗的獵物呲了一口時,她終於意識到,它想做和他一樣的人,卻毫無辦法。
這次他在月夜中來,來與她訣別,又帶了枝梨花,用罈子裝著置於石床頭。
那時候,神山開始飄雪,他踏著雪色走,他的姑娘啊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是他囚著她這麼多年,不時捉來獵物投放餵養。
在恰好的時候策劃一場相遇,讓她只能看著他。
可他沒有那麼多的籌碼了,他不過區區一凡人,憑著那麼點法力,乘著這隻神獸戰敗兵解之際用秘法保全她,再禁錮在這一方山上,拼上一身氣數本事換這些年,再留一段意外書生的記憶,這買賣很划算了。
錯就錯在,那年他闖入那個神秘的後花園,見著了那位坐於錦簇花團中的貴客,一枝梨花探於她鬢角,她仰頭灌酒莊重哀豔,風華逼人。
庫存的梨花白又多了幾壇。
他站在洞口,看著裡三層外三層窖藏的酒罈子,不得不感嘆時光飛逝,轉眼就是上萬年。
良久,他終於還是抱起其中一罈,沿著爛熟於心的道路走到山巔,路兩旁是厚厚的積雪,在陽光下反著涔涔的冷白。
遠方的天空飛來一隻大雁,我伸出手去,一枝梨花就盤旋著落入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