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一直在走,一直在走。沒有人會一直想在這裡走下去,而他卻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因為他想知道答案。沒有人會不想知道答案的,也許在某個盡頭,也許,就在轉角。
無鳴無吠,只聞孤日垂天而嵌,楊柳似簾遮擋了陣陣熱流,堆積成陰,方才蓋下樹底那把破口的藤椅。任滾燙颯風劃鬢,旋首視之,待滿目空城入眸,再看那巷也空空,街也空空,查德駐足觀望,愣神良久後,腳間已是僵硬如冰,掙扎片刻,再難挪出半步。那陳列的各式店鋪依舊琳琅惹眼,令人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終究是邁開了,一步,兩步,三步。
就這樣走著,走著,好像有人在後面推著他在走。一如昔日般負手而行,堪堪逼至街道中央,忽聆細音入耳,似有似無的嬌媚宛若蛇鱗游離在肌膚表面,令渾身隨其顫慄,劍眉頓時覓聲蹙起,猛地回首向後眺去。
“你逃不掉的。”
他追著這道聲音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竟倏覺瞳前一黑,片刻便沒了意識。
於暖陽籠身下緩緩睜開雙眸,頭痛欲裂,只得勾臂以掌覆額,輕嘆出聲。
那是黃粱一夢。
“浮生酒館的燒酒可辣得很。”
待燒酒滾入喉中,方覺一線穿腸。不由劍眉蹙起,長喘之間,卻聞他笑談,輕嘆幾許,暗忖失算。颯沓疾風似蹄,如金戈鐵馬般削踐窗欞,不同江南。
督見帳內燭影仍舊,兵書文卷堆砌成塊,銀裝素鎧嵌於牆頭,旋眸再映其常服,心下微動,隨即自顧一展摺扇,擱杯駐桌,翹唇應他。
再烈得酒,也有他最綿長的時候,就如再剛強的人,也有自己最脆弱的時候。
話音一落,他便突兀地笑出了聲,咧嘴搖首,撫桌湊首而來。
“你喜歡殺人的感覺嗎?”
他久經沙場的一雙瞳子,就像狼的眼睛。銳利的目光,銳利的人。我想,無論如何,我都是逃不過的。索性任那略帶酒氣的面頰逼來,執扇忽頓,勾唇回以凝視。
“我從沒殺過人,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靜默半響,他似是乏了,緩緩收勢回座,把他杯子裡酒,喝得一滴不剩。
“十幾年前,我親手,殺了曾經的我。”
細雨汾梁平蕩這滿城的酷暑,遠見那勞燕南飛向林,挨家挨戶便收撿了攤位,吆喝著快些回去。西湖河畔鶯飛草長,百川成褶,割江南兩岸,麋鹿化光深入林間,芙蓉似裙漾漣一池塘水,橋拱若弓,待虹嵌九天,卻聞雛桂飄洋十里,香遠益清。
良辰美景,本該乘舟將欲行,可惜此去,並非佳人相邀於燭影搖紅下,也不是於帳暖之中偷香竊玉,而是去找一個小孩子,一個失蹤很久了的小孩子。因為無論如何,一個小孩子,總是沒有錯的。
負手行之,踏青十里,終是與友閒踱步至街頭,且駐足旋視一遭,方才以指撫向鼻尖,搖首斂笑,繼而遙望悠長通道,凝神思忖,忽覺細小雜聲入耳,片刻又歸於平靜,不由心生好奇。
雙雙橫穿空曠小巷,正欲再往裡探,迎面便督見一位身形瘦弱的小影匆匆擲來,腳步雖亂卻存些許章法,蓬頭垢臉,細長的黑瞳瞪得老大,肉手攥成一團,口中叼著白麵饅頭,神色惶恐,因時不時扭頭向後掃視,便愣愣地撞上我的腿。
“哎呦!是誰擋了小爺的路!”
任他衝撞,身形卻也穩如松柏,待稚嚷朝我划來,眸映他肩頭的一寸鎖型印記,心下了然,再看那小兒已是怒目圓睜,眉眼作態,真真與他一般無二。思緒萬千,才勉強扯了回來,將胸口墨髮拋於背後,頗具雅興,倏垂指尖予人,噙笑刮之鼻尖。
——有人在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