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我一時還是同歸於盡,想清楚些。”
仲夏的黃昏燒人的緊,明明落日將歸,偏偏給了些暑氣教人難受。不耐煩搖了搖摺扇想消些悶熱,無奈額頭還是有薄汗滲出。阡陌縱橫,路邊逐漸多了些樹木,冠如傘狀花香葉奇,倒是看起來格外漂亮。靠著樹蔭的地方躲避烈日,瞬間是福靈心至身心舒暢。緩和了些,才仔細瞧了這些異木,花似絨球,色彩由嫣紅向粉白漸變,只是葉子逐步向內合攏,想起這是合歡的特性,不由暗自讚歎兩句。
順著小道深入,算著還有幾里路程就快到了。橘黃的光線落於地只剩斑駁陸離,碎光撒入眼眸有些刺激,眨了眨雙眸才消去難受。風入林間,花葉窸窣作響,此番才有清風送爽的感覺,但隨著日落西山,也生出了一條路走到黑的錯覺。林子裡雀鳥互啼,幾聲清脆的鳴叫直接拉開了黑夜的序幕。
不知為何,林子裡雀鳥爭鳴銷聲匿跡,腳下踩著斷枝輕響,任由溫柔月色灑落引路,輝光在獨行身後留下一地皎白。略微皺眉,伸手輕輕揉了揉鼻子,寒氣有些重了,攏了攏錦白外袍繼續向前。眯了眯眼,好似有螢火紛飛,愈走近才覺是飄散的磷火,幽藍的火光四處尋望了一番,未曾看見什麼。呼嘯而過的風與時有驚叫的林雀給這合歡林添了詭秘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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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盡有一片空地,左看有一木屋,雖不大卻是顯著富貴之氣,窗稜木門皆雕刻精緻,屋內無光黯淡;右看是單棵盛開的合歡,枝椏上系滿了紅綢帶,風吹花搖別樹一幟,而樹下是一個提著鏤空花印紅燈籠的姑娘和……一座墳。
姑娘未挽青絲安生坐在墳前,紅燈籠輕輕晃動,裡面的燭火忽隱忽現。姑娘一襲輕簡的嫁衣,描的是新娘子豔麗妝容,眉間是與生俱來的矜傲與訴說不盡的離愁,目光空洞看著合歡樹。這般離奇的場面,都在告訴自己,這個姑娘有故事。憑著說書人的直覺,此事必有非同尋常的緣由。還未上前便聽到姑娘輕啟朱唇,“公子可是在趕路?”聲音很是清冷動聽,但是配上這般嬌豔的笑容倒是有些瘮人。
許是這裡太過安靜,姑娘的問話還有些迴音,空蕩蕩的教人心虛害怕。聞言卻是作揖回應了姑娘,並告知了自己是要趕去小鎮見一位故人。姑娘聽到故人的名字面色一動,雙眸不覺染上了淒涼,雙手微微顫抖著,燈籠似乎都快拿不穩。良久,才緩緩開口,“公子,不到一里路就到小鎮了,林醫師與我相識,若是不急,可願聽我絮叨一番。”雖是請求的話,姑娘卻自顧自說了起來,聲音也逐漸帶著抽噎。向人頷首尋了塊乾淨的地,理了白袍坐下來。
姑娘的故事斷斷續續,卻也大抵知曉了那座墳是與她剛新婚就死去的亡夫,今日恰好是頭七。人情長短未免過於悲哀。“我自幼身患絕症,比任何人都渴望活著,可,可我沒想到卻是用他的命換我的命。”頃刻間,淚雨怨人惹紅妝,默不作聲待姑娘緩和了些就告辭了。姑娘姓君,名無殤,願君無殤的那個無殤。故事讓人唏噓,只能說姑娘紅線太短了,這一生都要蹉跎在合歡煙波中,孤人對孤墳。
撣乾淨白袍沾染的些許塵埃,進了小鎮,徑直走向一家藥鋪尋到了林醫師。林醫師神情有些寡淡,藍色素衣顯得乾淨利落,劃了一根火柴點燃燭火。問了她與君無殤的淵源,方才補齊了那段隱藏的真相。無殤姑娘最初以為是一廂情願強嫁竹馬,哪會明白竹馬早已佈局一切用自己的心頭血救了她,在婚嫁那一日。“最後男子希望無殤好好活下去。”林醫師緩緩開口做了一句結,“此後錦書難寄,對她來說,談生太奢侈,談死太矯情,一個人無處話淒涼。”
只此一生賦予所有曲折,無情卻有情,揹負著兩個人的命,百年一夢,終將離合。
——天下是什麼?
——是四海昇平,是烽煙四起。
暮春的桃花灼盡了江南最後一抹溫潤,雨後的霧氣氤氳了點水墨浸染,橋上的佳人偶投小食,引得鱖魚驚跳水面漾起圈圈漣漪。小酌幾杯淡酒,與船家閒聊幾句,起了倦意懶散地躺在烏篷船上。爛漫的桃花會拂面送香,伸手摺了枝最豔的紅桃仔細嗅香,燻人沉醉。
“這位公子哥,你們都是這般小杯小杯喝酒咧?”船家扯了扯漁帽,咧開了一個憨厚的笑容,“都怪文雅哩。”不得不說,這吳儂軟語任憑誰說起來都是細膩極了,別有一番風味。
心情尚佳回了一句,“當年,陸某也是上過軍營大碗過喝酒的。”說完才發現嗓音有些喑啞。船家有些不信,笑了笑也不再理會,闔了眼就這麼睡過去了,夢裡黃沙漫天,廝殺聲如臨耳邊。
烽火蔓延燃了幾座城,鐵蹄錚錚,所踏之處寸草不生。昏黃的暖色沒了山谷之後,給了陰冷肆意侵襲的機會,狼嘯銀月風聲鶴唳。在偏僻的山谷一隅,被叛軍出賣的千餘名將士在這裡安營紮寨。夜來涼風起,吹動著搖晃的燭火,擱置上書請求援兵的狼毫,多日未曾安眠穩睡的眼裡攀爬了猙獰的紅絲,滅了幽暗的火光,掀了帳子離開營內。
將士們三五成群地圍坐在火堆旁,距離一丈遠就聽到在討論自己,微闔眼眸,張揚的眼尾顯得狹長,雙手環抱饒有興致地聽著。
“小陸軍師是我這麼多年第一個看到真正上了戰場的世家子弟,真是了不起!”
說話的是位老兵,軍營生活了好像二十幾年了,疤痕遍佈了全身,連臉上都縱橫著幾道。說完取了腰間的皮革水壺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