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慌張恐懼的表情,跟當初謝青聞發現自己老爹生死不明的時候一模一樣,或是比他更甚。
他尚且還能有希望留存,可在這些將士們的眼裡,甄石幾乎已經與死人等同無異。
謝青聞甚至,甄石今天怕是活不了了。被這麼一杆長槍當胸穿過,即便是神醫谷的傳人就在這兒,怕是也無力迴天。
“還愣著幹什麼?都斬了呀!”見謝家軍的人迷茫的站在原地,臉上遠沒有敵軍大將剛剛身死的興奮,而是表現出一股不應該在戰場上出現的猶豫表情,馮憑臉色陰冷的大喊道。“現在不將敵軍俘虜,是等著咱家親自來動手?”
愣神的不止是謝青聞一人,謝家軍是他和定國侯一手一腳帶出來的兵將,眼下碰到這種情況自然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們木訥的站著,目光紛紛看向被圍住的甄石,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們只是普通計程車兵,將軍如何吩咐他們就應該如何作為。斬殺敵軍大將本應是喜極而泣的情形,他們現在卻只想泣,不能喜,不願喜,不想喜。鎮西軍的將軍是整個大燕百萬士兵們心中的偶像,不止是嘲風將軍褚洄,同樣還有豫王,袁將軍,甄將軍等等,尤其是跟他們年齡相近的幾位大將們,就連謝青聞也是,無一不以他們為奮鬥的目標。
可是現在,甄小將軍就這麼躺在地上,任由血跡將身下的白雪給染的鮮紅,生氣漸無。
“你們是想抗令?”馮憑神色不善的盯著他們,琢磨著要不要讓方才動手的親信們順便也將這幫不聽號令的謝家軍們給肅清了。
謝青聞一手撐著已經被押實了的雪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輕聲道:“放他們走。”
“你說什麼?”馮憑危險的眯起眼睛看著他。他剛剛讓謝家軍動手謝家軍看也不看他一下,現在謝青聞只不過隨意說了一句,就見那些身上沾滿血跡的謝家軍面向著甄石的方向逐漸後退,眼神久久不願意挪開。他怒道:“謝小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放走敵軍可是重罪。”甄石一死,剩下這批先鋒軍就像是一盤散沙,輕易就能殲滅,足以能夠打擊左護軍。謝青聞莫不是腦子不好使,還是天氣太冷被凍壞了腦子?
“我說,放他們走。”謝青聞看向馮憑,一字一句的重複道。“甄石必死,即便送回去也活不了。”
“那也不能……”馮憑尖聲喊道,頓時被謝青聞打斷。
“我是將軍,這裡我說了算!”謝青聞臉色陰沉,似乎馮憑再多說一句就要號令手下將馮憑團團圍住,先把他這個監軍殺了痛快再說。
馮憑桀桀的冷笑起來,口中年年有詞。“好,好。謝小將軍執意如此,就不要怪咱家在太後娘娘的面前實話實說了。”雖說放走這些鎮西軍有些可惜,不過好在甄石已死。左護軍損失了甄石跟斷了一條胳膊無異,想要再次渡江或是阻攔他們渡江十分不易,對他們來說橫豎都是好處。他一甩袖袍,“嘎吱嘎吱”地踩著積雪走至後方回身上馬。“希望他日謝侯爺死在豫王殿下手裡的時候,謝小侯爺也能如此大度自然的放鎮西軍離開呢。”
“不勞馮公公操心。”謝青聞冷哼。
見謝將軍當真無意將他們留下,鎮西軍們深深地看了謝青聞一眼,點了點頭,強壯一些的扶著甄石整個打橫抱了起來,一腳深一腳淺地朝著他們來時的鄔江橋上過了去。
甄石口中還在不斷的溢位鮮血,整個人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正像是謝青聞所說,即便是救回去只怕也活不了。
他走過的地上滴滴拉拉的濺滿了鮮血,像是雪地裡憑空開起的花。
“將軍,真的放他們走嗎?”一名朝廷軍小心翼翼的問道。這狀況對他們來說太過奇異,他們從未真正上過如此血腥的戰場,也是頭一次看見還能把敵軍安然無恙地放走的景象。
謝青聞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不然呢?你想把甄將軍拉回來鞭屍是嗎?”
“不、不是,卑職不是那個意思……”那士兵連連搖頭,最後還是閉上了嘴不再開口。此戰他們守軍死傷不少,謝家軍倒是傷者多,亡者少,一身紅衣軍裝跟他們朝廷軍的軍服形成了數量上的鮮明對比。只有等真正上了戰場之際才能感覺到兩者間的差距,同鎮西軍的差距亦如是。
橋的那邊,優雅地立著一匹戰馬。馬年紀有些大了,看著逐漸朝自己靠近的甄石的屍體發出了一聲悲鳴。
馬上坐著一名背脊挺的筆直的老人,衣擺被北風吹的獵獵作響。
謝青聞隔江望著那軍裝筆挺的老人,突然緊閉上雙眼,深深地彎下了自己的腰。
見他如此行徑,謝家軍亦然。
戰場死傷殘酷又悲哀,就以我對英雄的無限敬意,送你人生的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