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幕府裡事情很多,說是日理萬機一點不為過。
張居正現在是禮部尚書,可是他管轄的事情遠遠超出了禮部的內務,諸如軍務、河運、練兵、徵餉、土地、田賦、治河,官員人事任免以及其他五花八門事無鉅細,他都要管。況且感覺張居正的幕府簡直就是一個縮微版的小朝廷,行使的是宰相府的職能。
禮部主要管理的是國家文人方面還有禮儀方面的事,諸如教育、科舉等等,再就是對那些所謂的貞潔婦女的旌表,所謂貞潔婦女不是一輩子不嫁人,相反,不嫁人是得不到貞潔的名聲的,禮部旌表的物件是那些能從一而終,夫死後絕不再嫁,守寡怎麼也得四五十年的才有希望獲得旌表,當然,實在活的年頭少也沒問題,禮部可以做做文章,說你因夫死悲傷過度、或者絕食、或者上吊殉夫的,都可以得到旌表,而且是快速獲得貞節牌坊的不二法門。
況且進入張居正幕府不久,就遇到一個討論一位婦女是否應賜予貞節牌坊的問題 。
這是一個致侍官員的妻子,丈夫死後如何悲傷、如何堅志守節的事當然只有紙上那些描述性的文字作證,況且對這些是不大相信的。
張居正的幾個幕僚間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爭執的原因是因為這個婦女在夫死後不到三年時,被魚刺卡死了。
按照紙上文字的說明,這婦女是用魚刺自殺的,可以稱之為殉夫,以死殉夫是完全可以得到一座牌坊的。
“這樣的婦人怎麼可以旌表,丈夫死了她還有心思吃魚,這可是三年守喪期間,不能茹葷腥的。”一個幕僚攘臂怒道。
“老兄,人家可不是吃魚,是以魚刺為自殺工具。”一個贊成旌表的幕僚爭辯道。
“她如果沒有吃魚,魚刺從何而來?”
“也許是從外面得來的,也許是家裡別的人吃的,但是這位婦人並沒有吃魚。”
“這只是紙面文字說的,我嚴重懷疑她就是吃魚被魚刺卡死的。”
況且心裡感覺好笑,這還用嚴重懷疑,分明就是。不過他沒有說話。
於是,贊成旌表和反對旌表的幕僚開戰了,爭論了一個下午也沒個定論。主要就在於這個婦人是否吃魚了,如果是吃魚被魚刺卡死的,那就說明她守喪期間嚴重犯戒,哪裡還能得到旌表。贊成的人則對此或者裝作不見,或者堅持說魚刺是這位婦人從別處得來的,而不是她自己吃魚。
反方提出質疑:既然是自殺殉夫,自殺的工具那麼多,為何偏偏選擇如此偏門的魚刺?難道天井有蓋子嗎?手邊沒有剪刀、繩子嗎?
正方對此的確無言可對,他們心裡也暗恨不已,為何偏偏要用魚刺自殺,不要說工具另類,自殺時的火候也不好掌握啊,雖說每年都有被魚刺卡死的,但想要專門用魚刺卡死自己不是件容易事,比吞金自殺難多了。
最後他們只好咬定:雖說不明白這位忠貞可敬的婦人為何一定要選擇魚刺自殺,但這份忠貞可對天地日月,絕對不容質疑雲雲。
張居正聽完兩方大辯論後,最後拍板:旌表可以給,不過文字上一定要處理好,不要提那個敗家的魚刺了,就簡單說這個婦人以死殉夫就足夠了。至於她究竟怎麼死的不要多著筆,而是要著重在她守喪期間如何悲傷就足夠了。
事後,張居正對況且說了自己的苦衷:今年一個夠旌表的婦人都沒有,這現象不好,說明天下禮儀道德有頹喪的跡象,他身居禮部尚書可謂失職,也可以說明皇上以孝治天下的力度還不夠,所以亟需一個代表人物來提振道德風氣。
張居正心裡窩火,對著不知身在何處草擬這份旌表申請的人發了脾氣:“魚刺?他以為這是科場上考《孟子》嗎,還魚刺熊掌的,這是敗筆,絕對是敗筆。”
顯然,身為禮部尚書,張居正對文人文風的淪喪也感覺自己負有責任,所以才氣憤填膺。
初入幕府,況且作為一個旁聽者、旁觀者,沒有加入辯論決策的圈子。這既是張居正的建議,也是他自己的想法,等到大致情況都瞭解後再發表自己的意見
況且忽然想到了一句名言: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
張居正幕府裡的人絕對沒人聽說過這句話,但是這裡真還就是按照這個道理來做的,誰若能夠取得發言權,必定是這個問題的行家裡手。
幕府裡蒐集了全國各地方方面面的資料,幾乎所有方面的事這裡都能找到相應的資料,況且最驚奇的是居然還有一份全國任職官員、致仕官員的檔案,還有朝廷庶吉士、待選官員的檔案。
況且一邊翻閱資料一邊想:高拱若是知道這個細節,一定會產生版權糾紛,張居正這不是典型的侵權行為嗎?官員檔案資料鐵定是吏部權力範圍,不容其他部門染指。
但高拱當然一定會知道,張居正的幕府絕不是保密部門,這些人在這裡做什麼都是大張旗鼓的,別說高拱,就是朝廷一般人物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