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有了偷懶休息的時候,就這樣,我們在二道白河開始休整,恢複身體和精力。悶油瓶在恢複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世界則在恢複對他的接納。那扇青銅門後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盡管在裡頭待了十年,悶油瓶的身體也沒有異樣。對此他沒有說什麼,我們也沒有問,那些應該是無法被常人理解的。
胖子喜慶得不行,包下了二道白河鎮上的數個大餐廳和小飯館,宛如古時候凱旋的慶賀儀式一般,連擺幾日幾夜的豪華宴席。那麼多人,吳家堂口的,解家隊伍的,還有被莫名邀請的過路人和當地人。隊伍把下地的裝備一扔,流水席設在馬路牙子上,十分影響市容。
並且還招來了城管,胖子用一股高仿的東北碴子口音,勾著城管的肩膀道:“俺家這兒辦喜事,家族百年一遇的天大好事,他爺爺都高興得墳上冒青煙了。弟弟你今年剛上崗吧,來這是叔給你的紅包,坐下一塊兒吃。”
飯桌上基本全是實打實的爺們,吃起來也是實打實。那麼多人的食量相加後簡直驚人,飯館的食材都給吃了個七七八八。
在二道白河的最後一晚,胖子飯也沒吃,開了一箱又一箱酒,逮著人就吹一瓶,喝得天昏地暗,那些第二天需要開車的夥計都要躲著他走。胖子的酒量其實非常大,像今天這樣喝醉實屬難得。我和悶油瓶合力把他拖回了旅館,然後悶油瓶負責在房間裡照看胖子,以避免胖子去拿著潔廁靈吹掉一瓶。
我回餐館打包點飯菜,然而廚子告訴我快打烊了,而且今天食材所剩無幾,他們家都快被我們吃空了。
最後便只有廚房加急做出來的幾份雞蛋羹。
我拎著打包的雞蛋羹,回到旅館。胖子在床上鬼嚎似的唱歌,悶油瓶正站在窗邊。現在這個時刻,月亮剛好升到視窗外的位置,一眼看去,窗外便是遠山的剪影,以及一彎細細的月牙。
胖子猛地從床上蹦起,奪過我手裡的東西,開啟一看,說了聲喲,“好東西,圓潤光滑,這道金光露三分藏七分,是明朝的玩意兒。”
我懷疑地看著他,“你還能吃嗎?”
胖子突然又閉上了嘴,低下頭仔細打量起來,語氣有幾分認真,道:“確實是好東西,鏡面雞蛋羹。”
“什麼?”我說。
接著我對悶油瓶小聲道:“胖子可能要撒酒瘋了,做好準備。”
胖子已是被酒精燻得東倒西歪,道:“鏡面雞蛋羹,江湖秘聞菜式。蒸雞蛋的時候必須沒有任何雜質,鍋蓋上也不能有滴落的水珠,這表面才能光滑如鏡。而且——只有心緒寧靜之人才能看出鏡面,鏡子裡才能看到自己的心。”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扶著他左右亂晃的身體,“你去衛生間洗把臉,趕緊的。”
胖子搖了搖手指,說道:“我是看得到鏡子的。哥幾個,已經寧靜了,因為小哥出來了。但是,天真你沒有寧靜,你看不到鏡面,是因為——也是因為,小哥出來了。”
胖子話音剛落,就哇的一下嘔出來了。悶油瓶迅速過來扶住他,拍打背部。一時間,房間內彌漫著胖子吐出來的酒氣。
我和悶油瓶把他拾掇幹淨,扔回床上。一般來說,吐過就好了。胖子不再扯著鬼嗓子唱歌,而是開始低聲說話:“天真你之前說那什麼村子來著,當地飲食習慣咋樣?氣候好不好?我跟你說,帶我一個。去那邊買個鄉土小樓房,或者幹脆自己造個,你住二樓,我住一樓。小哥要是也去,那就三層,你住三樓,小哥二樓,我一樓……”
雨村的事情我還沒跟悶油瓶說過,胖子現在倒是胡言亂語了起來。我聽著聽著覺得不對勁,憑什麼都是我住:“你這一身膘,得多爬樓梯鍛煉,你住頂層去。”
胖子沒有駁斥我,片刻後,便傳來了鼾聲,睡著了。
我頭疼地嘆口氣,終於結束了。我看了看桌上那幾份雞蛋羹,回頭看悶油瓶,問他吃不吃。
最後我們兩人並排而坐,在胖子的鼾聲中,吃完了食物。
我一直都沒看見胖子說的鏡面在哪裡。我鬼使神差一般暗自想著,悶油瓶眼裡有那面寧靜的鏡子嗎?他已有十年不見人間,從長白山出來後,不知道悶油瓶現在心中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