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令妤心靈手巧,之前又一直照顧眼睛不便的陸昀。雖然她沒有親自給他拆過紗布,但她也看了好多次。如今她自己做來,一點也不顯手亂。白色的紗布在她手裡越來越長,覆在郎君眼上的部分越來越薄。確實痕跡已經很少,這一次的紗布上,一點兒藥汁都沒沾上,雪白幹淨。紗布一層層放下,郎君覆於其下的眼睛越來越清晰……
羅令妤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手裡怔怔地扯掉了紗布貼著眼的最後一層,郎君閉著眼,俊美的面容完全呈現在她眼前。蘆葦風動,他面白如玉,因皮相底子出色、又每日拆換,卸了紗布後,他眼角周圍的肌膚和臉上其他地方並無顏色不同。只有眼角處有一點兒疤痕……無損他的俊容,在他睜開眼後,他眼角的那一滴疤痕,反添妖嬈之美感。
羅令妤與他漆黑溫潤的桃花眼對上。
那眼睛,撩起長睫、眼皮,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向上挑起。睜眼時,驚魂攝魄之美,流光溢彩,再次出現在他麵皮上。黑如曜石般,又如水般光華瀲灩。他眼中映著小小的她,含情脈脈的眼神,讓羅令妤手一抖,手中的紗布就飛了出去。
二人就那般對望,似是很久沒見到一般。
羅令妤受不了他眼中熾熱的溫度,低頭躲開,支吾轉話題:“你眼睛能看到吧?”
陸昀:“看到了。妤兒妹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全沾在臉上,惡心死了。”
羅令妤:“……?!”
慌張地捂臉,扭頭不給他看,轉頭要問侍女重新梳洗。卻不想跪在船上的陸昀隔著一道船的木板,伸手勾住了她的腰。女郎叫一聲被摟到了他懷裡,腰肢被他的手輕輕一拂,尾椎骨上就攀升起一股燥熱,讓她瞬間腿軟。羅令妤驚怒且羞,聽他在耳邊戲謔道:“逗你呢。妤兒妹妹花容月貌,哭起來更好看。”
他摟她時,在侍女看不到的地方,親了親她的鬢角,喃聲:“讓人想欺負你……讓你一直哭……”
他語調極怪,似偏到她無法想象的地步。羅令妤耳朵酥酥麻麻,便知他又貼著她的耳說話,她一下子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羅令妤惱自己道行不如某人高,便只管瞪著他。卻見他眸色微暗,暗光湧在眼底,幽深無比地看她。羅令妤覺得他盯著自己的眼神不對,讓人不安,她再看時,卻是陸昀眼睛一眨,已經收回了他方才的神色。
陸昀笑一聲,拉著她站了起來,從漂浮的船上走上陸地。
與女郎衣袖相疊,陸昀側下頭,對兩位侍女:“再叫幾個小廝,將我院裡的修林喊來。與我一道去見範郎。妤兒妹妹知道範郎住在哪裡吧?”
羅令妤點頭,被他領著走。
到府門前,陸昀的那個用慣了的小廝修林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羅令妤已踩凳上車,餘光看到陸昀的眼神飄過來,她一頓,看去時,陸昀和他的小廝走到了一邊說話。那人不願讓她聽,她不聽就是;眼下,她只想把妹妹帶回來。
坐在車上拿出小鏡子整理儀容的羅令妤,便不知車下的陸昀正囑咐修林:“……今日是表小姐的及笄禮。老夫人他們操心二哥沒空辦宴,就只能私下關上院門小賀了。你讓錦月去安排……同時拿我手書去找周、周子波。待我和表小姐回來時,我要看到宴已備好,平日和表小姐常在一起玩的女郎郎君們都在,都過來給她過及笄禮。”
修林:“郎君放心,僕定辦好此事。”
陸昀再加一句:“我二哥的訊息,陳王會傳給我,你也記得用鴿子給我及時傳送。”
待林林總總吩咐好事,陸昀才撩袍上車。車中女郎已經不耐煩地等了他許久,卻是他一上車,她就換了不耐的神情,送他一個笑容。陸昀看透她的虛假,嗤笑一聲,移開了眼。
……
被陸昀唸叨的陸二郎神智昏昏,坐在回城的牛車上。同車既有憂心的給他擦汗的寧平公主劉棠,也有給他處理傷勢、給他上藥的疾醫。陸二郎頭靠著車壁,一路車轔轔而走,車行的快,陸二郎的頭就一下一下地“咚咚咚”撞著車壁。
劉棠看得滿心驚駭,見陸二郎閉著眼、滿頭滲汗、無知無覺的樣子,她遲疑了下,還是伸出帕子壓在他與車壁相撞的額頭上。寧平公主漲紅著臉,將這位郎君攬到懷中,讓他靠著自己的肩膀睡,別再撞車壁了。同車的疾醫只是撩眼皮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
劉棠憂鬱:“陸二郎上了車就又睡了……”
疾醫哼一聲:“他本就身體虛弱,不該出行。”
劉棠嘆口氣,再次給陸二郎擦去他額上的汗。看這位郎君皺著眉、神情似痛苦,她看得也頗為心驚。寧平公主一遍遍給這位郎君擦汗,並不知陸二郎深陷自己的夢中,迷迷糊糊,再次夢到了一些片段。
許是六月十九這日是一切故事的轉折點,陸顯之前做夢只是夢到一些大概的情形,很多具體的他都看不到。然最近的幾次噩夢,離六月十九日越近,他夢的片段越具體。就好像親自站在羅表妹的門外,看到羅表妹在做什麼。
這一次,他甚至夢到了六月十九這一日發生的事。
……
和現實中一樣,夢裡的時候,陸家對表小姐的生辰也不上心。羅令妤被衡陽王和範清辰兩相逼迫,精神疲憊下,在自己的生辰這日去參加了陳王劉俶給周女郎周揚靈辦的大宴。周女郎生辰日辦得那般轟烈,刺激到了羅表妹。羅表妹失魂落魄地回到她住的地方,坐在院子裡就開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