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並不烈,羅令妤額上卻滲了汗。她大腦空白半天,耳邊嗡鳴不絕,到周揚靈冰涼的手握住她手腕拽了拽,羅令妤才茫茫然回神,扭過頭,對周揚靈露出一個怔忡的神色。
周揚靈分外擔心她:“怎麼了?是你那……未婚夫君有問題麼?我與公子陪你一道去看?”
周揚靈眸中神色難言,因她親眼見過羅令妤與陸三郎之間那古怪的氣氛。若說那兩人毫無曖昧,周揚靈不信。然若羅令妤與陸三郎情投意合,這位冒出來的羅令妤的未婚夫君又是誰?而羅令妤又何以神色這般張皇?
羅令妤本能拒絕:“不用了,周郎。許是有些誤會……我自己一個人就好。”
她面白又面赤,無法接受在周揚靈溫潤眸子的注視下,自己那點兒私事鬧得沸沸揚揚。況且今日不獨周郎和陳王在,周宅院子裡那些吹彈讀書的貴族郎君和女郎們都在。她不能讓自己淪為建業的笑話——她知道範清辰絕不在意將他們的事鬧大。
他從不尊重她。
他口口聲聲喜愛她,帶給她的卻全是懼怕。
羅令妤垂下了眼,手藏入袖中,濕汗在袖子上擦了擦。她定定神,與神色凝重、欲言又止的陳王和周揚靈二人告別,扭過身,在侍女的跟隨下,往巷外停著的油幢車方向步去。哪怕心中害怕又緊張,她面上也清豔美麗,行姿背影旖旎婀娜,讓從周宅院中步出的齊三郎看得失神。
到巷口,果然看到除了陸家的那輛牛車,還多停了一輛車。她盯著多出來的這輛車看,車中男子沉笑的聲音已傳入耳中:“妹妹要去哪裡?”
噩夢一般的聲音……羅令妤面色不變,柔聲:“自是回陸家了。”
車中郎君繼續笑得她心裡發毛,他將一聲“哦”拉長,慢悠悠:“那我與你一道去陸家吧。妹妹在建業人生地不熟,住在親戚家無妨。但既然我已來了,作為你的未婚夫君,我可見不得羅妹妹受委屈。我讓人購了宅子,我們現在去陸家收拾你的行李,今晚羅妹妹就跟我走吧。”
羅令妤貝齒咬住口腔中的肉,刺痛感讓她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她提醒自己絕不能在大庭廣眾下與他討論“未婚夫君”的事,就算她註定丟人,也要回陸家去丟。何況陸家還有陸昀,她六神無主,想在前往陸家的一路上想辦法拖延時間——她寧死在陸家,也不會跟這個人走的。
羅令妤沒反對,車中郎君似極為瞭解她,他又笑了一聲,道:“那妹妹上車來吧,我與妹妹同車去往陸家。”
羅令妤拒絕:“不必了郎君,我有車……”
範清辰聲音冷了:“你在逼我下車迫你麼?”
羅令妤咬緊牙關,忍氣吞聲。在侍女靈玉瞪大眼的詫異中,羅令妤漲紅著面,提起裙裾上了車。她心思百轉,可以和正常人虛與委蛇,但是與瘋子交流……瘋子說什麼就什麼吧。畢竟她要臉面。
靈玉聽他二人說話很奇怪,在車門開的一瞬,她屏住呼吸往車中看去,怕車中人威脅女郎。這一看,見車中坐在陰暗角落裡的郎君,身修長,眉目清,一張俊容,多看兩眼都會催得人面紅耳赤。乃是極為好看的一位年輕郎君。這位若是表小姐的未婚夫君的話,容貌倒是配得上表小姐的。
車中郎君幽黑的眼睛看過來,靈玉心口被他的眼神看得一駭,還沒多想,羅令妤纖瘦的身形一晃,擋住了車中人的視線。關上車門,靈玉仍撫著自己胸口,總疑心不是表小姐擋那一下的話,那人的眼神像要殺了自己似的……
羅令妤上了車後,坐到與車中郎君斜對面最遠的地方。車轔轔行起,羅令妤後背貼著車壁,警惕地望著他:“靈玉是陸家給我的侍女,你若是傷了她,陸家不會像我那般好說話。”
範清辰怔了一下,眸子更幽了:“半年不見,你見我第一面,竟是說一個侍女的死活。我不是說過,之前那事是意外麼?羅妹妹怎麼還沒想通?”
羅令妤微微笑:“沒有。我只是隨口說一句,範郎喜歡怎樣就怎樣。”
她若真是天真小娘子,就被他騙過去了。意外?她身邊的人一個個成了他的人,一個個被他監視,一個個聽他的話,再被他弄死……這叫意外?
範清辰盯她半天:“羅妹妹還是這麼言不由衷……呵,所以你離開南陽,跑到建業,果真是為了躲我?你將羅氏哄得願意給你機會,你就跑來建業了?如果不是陸家派人去南陽打聽你訊息,我還真不知你去了哪裡。”
他語調怪怪的,低低的聲線帶著幾分惹人懼怕的顫聲,眼睛卻極亮:“半年了,羅妹妹,我都要瘋了……你看似卻好像全然不受影響……你喜歡陸家郎君哪個?”
羅令妤當即否認:“什麼?沒有!”
範清辰閃爍的目光移了過來,他笑容很輕,又很微妙,定了兩刻才道:“……你有沒有喜歡誰,咱們且去陸家看。”
他身子向前將將一傾,羅令妤就挺著脊背向後挪。範清辰一頓,目中神色冷下,看出她對他的躲避態度。哪怕她看似坐得端正,但她眼神飄忽閃爍,始終不與他對視,他一動,她就往後挪……範清辰壓抑著胸臆中的驚怒和惱恨,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