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進士科考的是經義,那吏部銓選,考的便是真正的治國之道。是以,對很多人來說,題目的深度和廣度,都不是科舉能夠企及的。他們這一榜進士只三十一個人,但加上去年,前年,還有大前年那些沒有選上官的進士,最後也是百來號人共同競爭僅有的幾個位置。
沒選上的,又要在漫長的等待中過一年。
李曄和同榜進士從尚書省所在的屋宇出去,左右是太常寺和鴻臚寺。到了下值的時候,綠衣小吏在其間穿梭奔走。同行的進士中,有些為了選官常在各部司間奔走的,與他們互相駐立寒暄。相比之下,李曄雖貴為宰相之子,卻鮮有人知。
李曄也不在意,徑自往前走。一個小吏忽然朝他撞過來,往他手中塞了字條之後,就匆忙地退開了。
李曄看到字條折疊的方式,便知道是張憲的人,獨自走到僻靜的地方,開啟紙條掃了一眼。然後又合上,藏在袖子裡。原本他就覺得王承元的事透著古怪,一直命人暗中調查他在長安時的交友情況。
原來王承元與崔時照,虞北玄的交情都不淺。這兩人都利用王承元的信任,得知成德節度使病重,想要他回去接任的訊息。於是崔時照順水推舟,虞北玄告知舒王,共同完成了除夕夜的那場大戲。但兩人的目的卻截然不同,崔時照不僅要逼天子出兵,還要天子撤換主將,從而將吳記櫃坊與宦官勾結,貪空國庫一事徹底揭發出來。
如今只欠一把火,就可以燒到天子的面前。所以就算當日他和廣陵王不出手,王承元也能平安地離開都城。崔時照早就布好局,看到他們半路冒出來,可能還差點打亂了他的計劃。
李曄終於明白,崔時照跟舒王並不是站在同一立場。他只是表明依附,實則是靠近舒王尋找機會,想要拔除他的勢力。李曄很早就注意到吳記櫃坊,但因為背後牽扯到舒王和宦官,一直投鼠忌器,反被崔時照搶先了一步。此人,絕不是池中之物。若為廣陵王所用,必將如虎添翼。
而且孫從舟居然也是崔時照找來的,還動用了清河崔氏的人脈。看來崔時照對他的妻子,也是很用心了。
李曄步出皇城,雲松正坐在馬車上等他,看見他出來,樂顛顛地迎過來:“郎君,今日考得如何?”
李曄正在想別的事,淡淡地回道:“尚可。”
雲松摸了摸後腦,從“尚可”二字,也聽不出來好壞。只是吏部的銓選向來難如登天,考不上也沒什麼。雲松道:“那我們現在回府?”
李曄點頭,上了馬車。馬車沿著皇城根,一路拐進了永興坊。有的人家門前已經掛起了紅燈籠,好像一路照著他回家的路。他對那個家本來沒有什麼期待,因為知道有個人在等他,所以心裡也跟著那燈籠的光一路暖了起來。
忽然,一匹馬竄到了馬車的前面,雲松睜大眼睛叫到:“白虎侍衛?”
白虎點頭跳下馬,幾步走到馬車旁邊,著急道:“先生,我有要事稟告。”
雲松已經習慣了這些人叫李曄先生,也沒覺得奇怪,側身讓他上了馬車。李曄用眼神詢問,白虎怕雲松聽見,附在李曄的耳邊說道:“淮西節度使的確不在蔡州,不知去向。”
果然如此,虞北玄就是舒王的殺招!李曄的手忽然握緊成拳。
嘉柔坐在屋中,閉著眼睛努力回憶前世的事,想知道這吳記櫃坊到底有什麼名堂。可前世她遠離都城,對長安城裡發生的事,知道得實在太少了。
李心魚肯定知道得更多,但她現在也不敢貿然去找她。萬一自己的猜測有誤,被王慧蘭知道,那孩子免不得要吃苦。
她毫無頭緒,就走到李曄的書架上,想找一本書打發時間。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紙頁泛黃的卷軸,擱置在角落裡,上面已經落了層灰,顯得與周圍精心保養的書卷格格不入。
她好奇地將卷軸拿出來,小心地展開。
那是一幅畫,畫的是一名白衣男子獨坐於花間月下,兩指捏著一枚棋子,面前放著一個石棋盤。他的眉目疏朗,彷彿正運籌帷幄,卓爾不群。雖只有側臉,卻畫得十分細致,可看出作畫之人所傾注的感情。
畫的右上角,題著一行詩:袖羅斜舉動,明豔不勝春。青鳥不來絕,忍看鴛鴦結。春風少年心,閑情不自禁。
落款是瑤光。
這字跡跟李曄的很像,但比李曄的柔美娟秀許多,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而且這首詩,很明顯是情詩。
之前嘉柔從沒有看過這幅畫,難道是最近才被李曄翻出來的?她皺了皺眉頭,將畫卷重新捲起來,越想越不對勁。這畫上的男子,雖看不到整張臉,但感覺和李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