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絳開啟桌上的書卷,淡然地說道:“既然你執意要娶,六禮便交由你母親去張羅。我要準備曲江宴的事,你出去吧。”
李曄卻沒有走,反而往前幾步:“父親,我從未向家裡要過什麼,也沒向您求過什麼。只這樁婚事我十分看重,還希望您能夠出面請動太師夫人保媒,聘禮也不能低於兩位兄長迎娶嫂子的規格,甚至還要更重。這件事母親做不了主,盼望父親能夠出面。”
李絳面色一變:“我應下這門親事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你竟然還要我風風光光地操辦?你可知雲南王如今是個什麼境況?他剛得罪了舒王,你要李家跟舒王作對嗎?”他口氣裡的怒意已經不加掩飾。
李曄低頭說道:“節度使和藩王本就忠於朝廷,舒王要他們表態支援,這是強人所難。雲南王所作有何不妥?難道如今的朝廷,忠臣良將已無容身之地,全是舒王的天下了嗎?十年前,父親陷於困境之時,是雲南王仗義相助,才得以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如若父親委屈了郡主,外人會怎麼評價?說您位極人臣,卻忘恩負義,翻臉無情!這樣做,不會寒了那些追隨您的門生故吏的心嗎?”
“你放肆!”李絳拍案喝道。
書房外面,下人聽到裡頭的爭吵,都很擔心。雖然誰都不敢進去勸架,但還是有人去了後院稟報鄭氏。鄭氏正在繡花,也吃了一驚。這父子倆雖然平日不怎麼親厚,但這麼多年也沒紅過臉,怎麼好端端地吵起來了?
她趕緊扶著婢女到了垂花門,又有一個人跑來稟報,說四郎君已經走了。
鄭氏愣住,追問:“四郎君沒事吧?相公可有大怒?”李絳的脾氣上來,可是相當嚇人的。當年她為李曄抱屈,就被他打了一巴掌,臉腫了好幾日。至今想起來還覺得臉頰生疼。
那下人支支吾吾地說:“具體小的也不知,就看見四郎君出來,捂著臉……好像被相公打了。”
雲松駕著馬車匆匆出城,一路趕回驪山的別業。李曄默不作聲地回到竹喧院,雲松小聲問道:“我給郎君找藥箱吧?傷得不輕呢。”
李曄臉頰紅腫,嘴角有點青紫。
“無妨。”李曄淡淡說道,“你下去吧。”
雲松有些擔心,但也不敢多問,還是退出去了。
李曄走到書桌後面,將剛才看到的東西全默寫了在紙上。他知道父親的弱點,只有徹底激怒他,他才會暫時放下戒備,讓自己完整看到書捲上的內容。而且父親極好面子和家聲,經他一激,想必也會慎重考慮這門婚事。
李絳負責曲江宴,這上面所記的事都與曲江宴有關。他們所擬定的官名果然都是散官,沒有實職。而且連住處都安排好了,就在十王宅附近。如他所想的,這些加官的節度使和藩王之子都要扣為人質。
聖人久病纏身,必定不會花這番心思。更何況他在奉天之難時,已被逼宮的藩鎮牙兵嚇破了膽子,不會主動對付藩鎮。那便是舒王的主意。名單上木景清也赫然在列,想來過程並不重要。那日在舒王府沒有表態支援舒王的人,兒子都將留在長安。
他本來不該出手幹預這件事,任此發展,還可以抓住舒王結黨營私,權柄過重的錯處。但那夜她口口聲聲都是阿耶和阿弟,可見家人在她心中的分量。那他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晚些時候,廣陵王府的人借廣陵王妃之名來送糕點。外人都知道王妃只有這麼一個弟弟,自然以為待他格外親厚,不會惹人懷疑。而實際上這個來送食的人是廣陵王的內衛,專門負責在兩人之間傳遞訊息,也是少數幾個知道李曄乃是玉衡的人。
內衛都是私兵,不用真名,而是用代號,這個叫白虎。南詔之行,他也是護衛之一。
屋中燭火昏暗,白虎還是看到了李曄臉上的傷,不禁開口道:“先生,您的臉……沒事吧?”白璧一樣的俊臉,忽然有了傷痕,想不注意都難。
李曄微微側了下頭,半張臉都隱在陰影之中,目光如寒冰一樣。他大多時候都是很溫和的,只有心情不佳的時候才會冷如冰霜。白虎跟他打交道幾年了,多少摸清了一點脾性。
雖然他們有時候都會覺得很奇怪,憑先生這樣的身份和能力,若幫助李家,恐怕李家的權勢會比現在更煊赫。可偏偏先生選擇的是如履薄冰的廣陵王,一個弄不好,兩人都會粉身碎骨。
在舒王隻手遮天的當下,廣陵王要走的路實在太難了。
還記得當初先生不過跟廣陵王秉燭密談了一夜,兩人便達成共識。後來廣陵王甚至不惜娶了先生的阿姐作為兩人私下交往的掩護。廣陵王對先生,真是傾其所有,以國士待之。
李曄問道:“廣陵王可有說曲江宴的事?”
白虎搖了搖頭:“曲江宴的內容是由……李相公安排的,連太子都不知道其中的內情。廣陵王要屬下過來,只是送這盤玉露團給先生。說味道很好,請先生一定要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