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到,便順勢抬手命人停下步輦,卻與崔炎一道信步而行。及至蘭苑時,恰見一叢四季蘭正獨自倚欄綻放:端的是綠萼黃蕊,纖姿嫋嫋。
他便似是有所觸動,遂停下腳步幽幽對崔炎道:“兄長生前最愛蘭花。說它雖枝葉柔弱,卻有風骨。人生在世,迎來送往,不隨波逐流已然不易,更遑論持守中正,不忘初衷了。”
說著便不由伸手去撫觸那蘭花,片刻後才又道:“子鈺,你雖是行伍出身,卻也有君子之風。你的長處,就在於你秉『性』純良,心志堅定,執著無畏。這些,從你那日由吳王府回來時朕就知曉了。可你的短處,朕卻是在近日才有些明白,你遇事一味循規蹈矩,又隱忍過甚。可知你早已非昔日無依少年,需時刻仰他人鼻息。朝中崔氏子弟大多強橫,你卻如此不同。”
皇帝說到此處,不禁又嘆息道:“那日,去吳王府宣旨賜死時的情景,你還記得嗎?”
崔炎見他如此推心置腹,自是誠懇道:“回稟陛下,微臣記得。”
心內卻不由思緒紛『亂』:何止是記得呢?恐怕終其一生,也是難以忘懷的吧。彼時自己不過一六品校尉,隨左衛中郎將蘇定方及天子近侍前去吳王府宣旨。蘇將軍行至門前,卻不願入內,只叫崔炎陪同內侍前去。
這邊旨意宣讀已罷,王府內宅卻如死一般寂靜。無人嚎哭,無人求饒。這個集北周獨孤信,隋帝楊廣和李氏大唐血統於一身的男子,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保持了他血『液』裡的高貴與孤傲。
其時他年不過三旬許,正值盛年。端的是風姿卓然,氣質清華。但當崔炎看到他的眼睛時,不由驚歎:那是怎樣的一雙眸子啊!淚水盈滿眼眶,波光湧動,彷彿世間最深沉的大海,中間卻有火熱岩漿湧動,似乎下一刻就要噴薄而出。愛,那麼深;恨,那麼深。有一瞬間,崔炎幾乎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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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炎先前所知的吳王李恪,不過是他在先帝朝時素有賢名,極為受寵,曾為太宗二次立儲中最為有力的競爭者。
雖然最終落敗,但儲位之爭,往往多有機緣。他的生母乃是煬帝公主,這就意味著母族對他不僅毫無助益,反而多有掣肘。不要說是當今聖上,便是魏王李泰也似乎較他更為名正言順。
他所能憑峙的,只有他自己。只是先帝縱使再愛重他,可在關隴士族勢力極盛的貞觀朝,尤其是其中還有炙手可熱的外戚長孫氏,他的失敗似乎早已是毫無疑問。
天家無情,翻雲覆雨之間,他不覺間就已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崔炎正木然立著,不想恰在此時,卻又一聲稚嫩輕呼打破了室內難忍的沉默:“父親,阿沅餓了。”
崔炎尋聲望去,見一稚齡女童正拉住反王的袖擺,輕輕晃動。
不想那內侍似乎急於回宮覆命,見狀便不耐道:“罪人還是快些吧,莫叫咱家為難。”
說完便一揮拂塵,三名小內侍便依次手捧毒『藥』、綾羅、匕首行至反王跟前。這邊王妃蕭氏似是再忍不住,望著丈夫,低低啜泣不止。
崔炎見這一室老幼,便上前對那內侍言道:“勞動常侍。不如且在外間等候,某在此監刑,必定誤不了時辰。”
那內侍似是沒想到崔炎會在此刻出言,不由盯了他一眼。不過轉念一想也好,畢竟殺人之事,待會若女眷盡皆哭哭啼啼,委實頭疼。這個愣頭青既然願意自找麻煩,他又何必攔著?便一甩拂塵出了內室。
崔炎見他出去,便從懷中拿出一個布包,開啟后里面是幾塊五福餅。這本是他今日路過西市時買來,準備帶回去給母親吃的。誰想此刻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