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也不止珍珠糯米丸子,另外還有兩條汗巾子,都是今年揚州流行的樣式。就算是手藝差的也要二三錢銀子一條,至於說手藝好的,看繡花的好壞,幾十兩的都有呢!
王氏繡花不精,但好歹是王家外婆的女兒,見得多了。一眼掃過去就知道價值大概,這兩條汗巾子應該都是一兩上下的,算是很精緻了!
心裡覺得王婆子家實在大方,這人情永遠還不清了。又一想,做街坊鄰居的不就是這樣麼,互相沾光,以後注意多互相幫忙也就是了。
因此笑著道:“你爹你奶奶實在客氣!你回去替我謝謝他們。”
時下家裡的僕人有各種稱呼主家的方式,有的叫奶奶太太老爺之類。但有市井商賈門第,往往小廝丫頭如同家裡兒女一樣稱呼。男主人呼之‘爹’,女主人呼之‘娘’。
剛才他們口中的爹指的自然是王大,奶奶指的自然是王婆子。
小紅應答了幾句,趙鶯鶯就拉她在一邊說話:“最近外頭的新鮮事兒你知道嗎——她又是誰?”
趙鶯鶯口中的這個她指的是跟著小紅一起來,提著裝珍珠糯米丸子食盒的幹瘦小丫頭。
小紅鼓了鼓臉:“這些日子誰不是困在家裡的,外面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又哪裡知道?”
然後小紅看了看跟在身後和自己一般大的小丫頭,拉過她來到:“這是我們家裡新買的小丫頭,名字叫穗兒——穗兒,這是隔壁叔叔嬸嬸家的二小姐,鶯姐兒。日後肯定是要常常打交道的,行個禮。”
穗兒立刻福身行禮,趙鶯鶯則是趕緊側身避過:“你在那裡瞎說什麼呢!我哪裡是什麼二小姐,說出去這是要笑死人的!”
小紅滿不在乎:“我們奶奶說的清清楚楚呢,你家看著就是要興旺發達的,就算你現在不是二小姐,再過幾年就是了。所以說啊,這一句二小姐,你受的起!”
趙鶯鶯並不理會小紅的話,而是仔細看了看穗兒,這才道:“你家還缺人使喚?怎麼又添丫頭了?”
小紅一開始笑嘻嘻的不說話,直到趙鶯鶯再三追問她才道:“前些日子不是難熬的很麼,一些原本家裡養的好姐兒的人家,以前不肯把女兒養到咱們家裡來。現在不同了,一下就願意了。就這樣,家裡一下添了兩三個小姐。小姐既然添了,小丫頭和婆子自然要添。趁著這些日子外頭人口便宜,我奶奶立刻讓我爹出門辦好了這件事。”
趙鶯鶯聽了默然,心裡哀嘆這些被買賣人身的女孩子的命運——這和她上輩子何其相似!一旦賣身,自身都不是自己的了,從此打罵由人,生死有命。陪著小心伺候主家,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一輩子沒有翻身的時候。
比自己上輩子好的地方大概在於,他們還有贖身的可能,而且也不是給天底下最尊貴的天家為奴為婢。
不過趙鶯鶯沒想到的是,穗兒自己抬頭道:“多虧了我們奶奶在難民堆裡選中了我來家裡做丫頭,現在我也日日可以吃飽飯了。而且買我的時候奶奶出了五兩銀子,有這個錢去糧鋪買糧食,家裡爹孃弟弟妹妹們就有救了!奶奶救了我們一家呢!”
趙鶯鶯怔住了,她沒有想到自己哀嘆的命運竟然是別人的救命稻草。想了想,試探道:“難道有很多人賣身也不成嗎?”
這應該是不可能的,因為揚州的牙婆都極精明。這種時候不趁著便宜多買些男孩女孩,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那倒不是。”穗兒搖頭道:“難民草棚那邊每天都有人伢子過去看,只不過我爹孃曉得好歹,只肯把我賣給那些挑丫頭的人家。說不清楚去處的人伢子,以及一看就是買童養媳的,他們並不願意。”
趙鶯鶯再次默然了,她不是小孩子,當然明白這其中的貓膩。對於人伢子來說,賣丫頭確實是最不劃算的。一個小丫頭,就算等到日後價格回複了,也只有十多兩銀子一個。
但是去到別的地方呢,戲班子裡、娼館裡,都是大價錢!相比起那些‘火坑’,做丫頭已經算是上上大吉了。
趙鶯鶯忽然有些釋然——自己上輩子也不算倒黴透世上總有比你還慘的,總是不能放下是看到的事情還不夠多。
看看這些日子的揚州吧,正如穗兒說的,已經到了買下人家孩子當牛做馬人家卻要一家子感激他的地步。而且這感激是如此真實,因為確確實實救了人家的命!
災民草棚那邊走一圈,到處都是為生活發愁犯難的。
小紅在一旁聽趙鶯鶯說這些,便有些不耐煩道:“這有什麼的,這種事情還少?我老家是山東那邊的,那邊天災更多,我看揚州這邊已經是天上仙境一樣了——我當初就是因為一場旱災,家裡過不下去,沒辦法把我賣給了人伢子。”
“穗兒爹孃還能挑選,當時我爹孃可沒有機會。最後人伢子把我帶到揚州,被我家奶奶買來做丫頭,這純是我的運氣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