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純粹只是考教他對《論語》的掌握程度,那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斷句方式解答最為安全,畢竟大多數人都是這麼理解的。
但若真是有心考教,如此回答,安全的同時也正證明瞭自己的平庸,恐怕這位夫子以後就不再會花更多的心思在自己身上。
要賭一把嗎?李文柏一眨不眨地盯著夫子迥然的瞳孔,試圖在裡面找出一絲期待。
“學生以為...”李文柏緩緩開口,沒有錯過夫子眼神中流轉出的精光。
是了,原來如此!
李文柏驀然明白過來,《論語》於後世的學生們來說,不過是一門必讀必備的課文教材,但在古時可不一樣。
《經史子集》不僅僅是學子們扣問先賢的門扉,更是自我交流、自我實現的載體,是從中演化出自己政治思想學術理論的孵化器!想明白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已經顯而易見,李文柏梗住脖子,做出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姿態:“先生,學生以為,此句另有其解!”
“哦?何解?”夫子果然沒有生氣,其他學生也饒有興趣地看過來,想看看這位以發明著稱的小商人有何高見,就連最不學無術的趙旭之也忍不住伸長脖子,這句話他在幼時聽父親和蒙學先生講過無數次,從未聽過還有第二種解法。
“如今,雖大部分斷句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學生以為孔夫子真意並非如此。”李文柏一字一句說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學生以為,真正的斷句應該如此斷!”
一言既出,四下落針可聞,大部分學生都細細咀嚼起其中含義來,也不乏有人堅守此前的釋義,對李文柏竟敢“大逆不道”提出全新的見解感到憤怒。
“一派胡言!”當下就有學生忍不住斥責,“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先賢註解百年來都是如此,你一介商人怎敢口出狂言!”
李文柏淡淡地看了出言駁斥的學生一眼,在腦海裡搜尋半晌確定自己不認識,便也不反駁,只安靜地看著夫子雙眼。
有理不在聲高,李文柏就是在身體力行著這句名言,反正他一個小小的監生,說對了是天賦異稟,說錯了是年少輕狂,這賭怎麼也輸不了。
夫子仔細咀嚼半晌,突地笑了:“行之,你看此子如何?”
王行之?眾人大嘩,紛紛看向門外。
一直隱身在門框之後的王行之輕嘆一聲,昂首闊步走進來,眾學子一看山長竟真的到此,紛紛起身行禮,尤其是此前出聲駁斥的學生,更是緊張得面色發白,生恐自己一怒之下觸了山長的黴頭。
王行之先是和老夫子打了聲招呼,而後走到李文柏面前:“此種解法,亦是那道人教給你的?”
李文柏長揖道:“回稟山長,是學生自己琢磨出來的,學生讀經,越想越覺得至聖先師不應該是個只會愚民的庸人,應該有更大的理想才對。”
“更大的理想?”王行之笑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李文柏,不管這是不是至聖先師的意思,你有這種想法,就說明已經脫離了商人的目光短淺之道,還望你不要忘記。”
李文柏垂首:“學生謹記山長教誨。”
王行之點點頭,目光中滿是欣慰。他原本只是心血來潮在書院中四處巡視,沒想到剛好撞見李文柏發表高論。
百姓,若可任使,就讓他們聽命;若不可任使,就讓他們明理。
跟讀書人們千百年來對無知百姓的不屑截然相反,如果這番話傳出去,在朝中必定會引起一番滔天巨浪。
但不得不說,這番說辭實在是對極了當今聖上的胃口,王行之垂眸,也不知這小子是否被人提點過,怎麼樣樣說辭都能戳進皇帝心窩子?昨個兒考校這小子,他心中就已意動,如今來看,基礎紮實,又不失自我見解,當下,王行之就有了收徒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