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深藍色制服的監察官坐在一張桌子旁邊,手邊是一摞尚未處理的紙質檔案,她的帽子掛在衣架上,烏黑微卷的長發落下來,像夜幕下的濃雲,襯得那張臉月光一樣的柔白。
很久之後,林暮川才知道那個時候的監察官女士已經連續工作了近二十個小時,疲憊,麻木,瀕臨極限,連帶著那雙眼也是有些抬不起眼皮的有氣無力;但初遇時的年輕人當時只會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將對方隨意瞥給他的一抹眼尾餘光,當做上庭人特有的傲慢冷視。
但她開口,那聲音送入耳朵的瞬間便知道,所謂的傲慢那不過是他單方面的淺薄想象,“他們送你來幫我的忙?”
女人看著他,聲音也像是夜色下的景色一樣,只有朦朧輕盈的輪廓,她靜靜看了他一會,便有些無奈的嘆口氣,一邊揉著額頭,一邊收回了打量的視線。
“怎麼給我送了個孩子過來。”
……孩子。
許久不曾聽過這樣的稱呼,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裡聽見這樣的評價,年輕人呆愣著,胸腔深處的泵血器官痙攣著收縮,又是羞恥、又是侷促地,將升溫的血液重新送入血管,那年輕人本來是個遊刃有餘的性子,卻在這裡失去了一切從容,瞬間在原地漲紅了一張臉。
他看起來太驚愕,也有些摻雜羞惱的無措可憐,晏秋很苦惱似的看著,想了想,又好脾氣的問:“你離開這兒,還有去處麼?”
林暮川看著她,鬼使神差地搖了搖頭。
他應當有更多的話說,比如賣些可憐,說些討人喜歡的話,再不然,也可以像是來時路上他那位前任老闆提醒的一樣,“做些只有你能做的事”,但年輕人就只是站在那兒,規規矩矩的乖巧,像是隻攏著尾巴的小狗,眼巴巴的瞧著他。
那溫柔如水的監察官便微微笑起來,溫聲道:“不介意這裡工作麻煩的話,那你先在這兒待一會吧。”
於是,就是這樣了。
其實不送林暮川這個“禮物”過來也是一樣的,晏秋不會對自己工作之外的事情指手畫腳,不需要他們這麼誠惶誠恐的討好她;但送都送了,把這孩子送回去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也是那個時候,晏秋動了心思。
上庭區對下城區有著天然的壓制,各方各面的,拎個大活人回去的難度還不如拿一塊石頭走來的大——同樣區域的出身,後者的檢查程式甚至還要更多一點。
她當時想的是什麼呢?一個足夠健康又很優秀的年輕人,沒有合法身份,沒有經濟來源,要是一直在下城區的話,那麼也沒有未來。
看,一隻可憐的小狗。
流浪生活過得太久,連沖人試探著搖搖尾巴的勇氣也沒有。
但她可以幫忙。
一個月的時間不長不短,開啟一段戀情的話可能還顯得太過潦草,但單純用來瞭解一個人卻是綽綽有餘的,晏秋需要的是一個穩定的物件,一個可以接受她的掌控,至少在她仍在管理局就職期間時,願意配合她的“丈夫”。
而好巧不巧地是,在外勤工作結束的最後幾天,她在這個年輕人的眼裡看見了一點尚未來得及收斂的戀戀不捨,他的目光流連在她制服的徽章上,叮囑的話說了一堆又一堆,卻偏偏不敢看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