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幅畫裡,他是水墨,夕陽是紅羅。而她真像火一樣,提著裙擺飛奔過去,緊緊抱住他。
“羲嵐,你……”他雙眸驟然睜大,卻無法將她推開,一時只有慌亂。
他的身體是如此真實,隔著錦袍都能感受到結實清瘦的觸感,與夢中那個亦真亦幻的薄情郎全然不同。她把頭靠在他的頸項間,任淚水大顆大顆落下來:“我愛的人是邢逸疏,不是太微仙尊,不是那個看不到摸不到的千年仙魂。我不管,我都這樣愛你了,你必須愛我!你……”
“你別胡鬧了!”
他推開了她,胸膛起伏片刻,扶著她的肩說道:“你聽好,我沒有凡人的感情,不會跟你在一起。可是,你是我原身的故人,我不會棄你於不顧。”
裴羲嵐沒有表情,不作回答,只用一雙紅紅的兔子眼看著他。他眉心皺了皺,道:“如今情勢緊迫,魔界似乎打算從暗地裡操縱九州,上界忙於看守神魔天塹無心兼顧此間。而我幻象的力量極弱,很難與魔族相抗衡。所以,我若真有時間顧慮你,也是該顧慮你能不能活下去,會不會在戰亂中餓死,沒時間與你談兒女情長。”
她覺得他說的什麼都對,卻只覺得更加無力。不等她回答,他又道:“回去成親吧,再耽擱就太晚了。”
心沉入了深而冰冷的湖底。她拉著嘴角,卻連笑也擠不出來,只能輕輕點了點頭:“……嗯。”
待裴羲嵐牽著馬離開曲江,天色已晚,老百姓們都回了家,夜禁武侯也都陸續出來。這逃婚算是圓滿結束了。她把馬系在柳樹上,打算溜達到武侯較少的城南尋個住處。走了沒幾步,只見半輪清月出長安,為燭明香暗的坊裡住宅披上秋霜。一陣陰風吹過,前方幾個燈籠搖晃,一道紅影驟然出現在前方。裴羲嵐大驚,躲在短石牆後。她閉著眼睛靜待了一會兒,偷偷探頭去看,發現燈籠停止了搖晃,那裡早沒了人影,簡直跟鬼似的。又一陣陰風吹過,吹得她打了個哆嗦。她鬆了一口氣,剛轉頭想看看後方狀況,卻發現一人站在自己身後。
裴羲嵐發誓,她差點當場歸天。
眼前的男子穿一身紅袍,眉如遠山,長發如鴉,一雙眼睛是不見底的深黑,面板是毫無血色的白。看打扮不似唐人,臉孔又不似外族,美得像鬼一樣。這比喻頗為清奇,但看見他站在這樣的月色下,這是她的第一反應。她總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只低聲道:“你……你是誰?為何出現在此?”
“在下是裴姑娘前世舊友,與姑娘也曾在邊疆山谷間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姑娘貴人多忘事,想來是沒什麼印象了。”他沖她拱了拱手,“在下幽都花子簫。”
“幽都花子簫……子簫?!”
子簫是她夢中的仙界好友啊。那他可不是“美得像鬼”,而是“美得就是個鬼”。而且,幽都,這不是陰曹地府的京師嗎……她捂著胸口,顫聲道:“子簫,你是來找我索命的麼?”
花子簫笑出聲來:“那是勾魂鬼的司職,子簫可沒這麼大權利。”
“那你出現做甚?”
“得知裴姑娘今日大喜,特意前來,贈姑娘一份薄禮。”
大喜之日收到幽都來客的贈禮,那算是喜事還是喪事?他會不會提出一吊紙錢出來?裴羲嵐懼道:“那裴羲嵐先行謝過足下了。還敢請教這份大禮是……”
花子簫緩緩開啟一個卷軸,只見金光溢位,其中文字一個個躍入空中翻動,字型不似隸書或蝌文,也不知是哪個朝代的文字。他道:“北落仙子羲嵐的記憶。也就是說,裴姑娘前世的記憶。”
“什……”
裴羲嵐還沒來得及驚訝,花子簫揮了揮手,便見那些字朝她飛來,沖入她的額頭後消失。霎時間,她如飲千鬥,腳下踉蹌,腦袋無比沉重,花子簫連帶整個街景都搖晃起來。張口想說點什麼,但除了風聲,她聽不見別的聲音……
在風月舊夢的畫卷重展之前,她連眼睛也看不見東西了,只能看見一片茫茫蒼白,只能感覺淚水盈滿眼眶。終於,她有力氣說出最後一句話,盡管只有輕似嘆息的兩個字:“……逸疏……”
作者有話要說:
寫畫仙的時候,我思考了一些關於愛情和婚姻的問題。我覺得喜歡是感性的,愛是理性的。這樣講可能有點顛覆部分孩子的認知,有人可能會覺得,愛不是轟轟烈烈的嗎?我卻覺得,喜歡是性沖動、是本能反應,真愛其實是智慧的産物,是很崇高的,只是希望這個人好、快樂,哪怕失去ta也沒有關系。羲嵐對逸疏,逸疏對羲嵐,都是這樣的感情。
逸疏:“不,我只是覺得她麻煩,不想被糾纏。”
羲嵐:“你坦率點會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