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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蓮娜是個美麗的女人,在丈夫出征後,眉目間總帶著一抹哀愁,這讓她更加迷人了,全鎮的男人都渴望一親芳澤,全鎮的女人也總是酸溜溜的嫉妒誹謗。可是這樣的情況很快改變,尼諾戰死的訊息傳入小鎮,居民一面假惺惺的安慰她,一面猥褻的想著“這回她總可以改嫁了吧”。
寡婦門前是非多,這話並不是謠傳,自從尼諾“死亡”後,鎮上的男人們不再遠遠地看著她,而是殷勤地腆著臉湊上前討好。這令人作嘔的殷勤使瑪蓮娜逃避。然而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人,鎮子上洶湧的謠言將瑪蓮娜抹黑成一個蕩`婦。
她的父親收到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女兒跟全鎮男人都上過床”。
父親相信了這惡毒的話,他更換了門鎖與瑪蓮娜斷絕了關系,而無助的女人卻被誣告而送上法院,審判中失去了所有的財産。她被強`暴又被拋棄,男人渴求她也鄙夷她,女人們更是嫉妒而排斥。她沒有經濟來源,只能依靠被揩油勉強填飽肚子,然而依舊堅持不對世俗退縮的瑪蓮娜在父親的屍體前崩潰了。
德國軍隊的炸彈轟死了老邁的父親,她絕望的哭泣著,麻木幾日後剪斷了自己秀麗的黑色長發,染成火辣的紅色,穿上性感的衣服,走上街道。
絕美的女人幾乎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所有人都痴迷的盯著她,瑪蓮娜找了一個椅子坐下,拿出一根煙叼在嘴上,男人們爭先恐後的湧過來,拿出火機替她點燃;而瑪蓮娜精緻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眼睛裡沉澱著陣痛後的木然。
——終於沉淪,終於絕望,終於認命。
出賣身體的女人過上了不錯的生活,後來德軍進入這小鎮,萬幸的是他們沒有大肆破壞,只是帶著一點德國人特有的彬彬有禮界限分明的過著自己的日子,而瑪蓮娜也投身德國人的懷中,成為了他們的女支女。
她活得奢侈又瀟灑,總是眉眼帶笑的在華麗大廳走進走出,看似已經徹底沉淪,可雷納多總忘不了她還沒有絕望的時候,在一個夜色很美的夜晚,抱著丈夫的相片閉上眼,隨著溫柔舒緩的音樂,獨自一人翩翩起舞。
多麼美,多麼悲傷,多麼叫人流淚。
雷納多輕輕講述了這一切,他的眼睛濕潤了,謝珉拍了拍少年的肩頭。
“好孩子,你很勇敢。”他與少年並排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眺望一望無際的大海,湛藍的水波最遠處滾著雪白的泡沫,伴隨天光一同融化在夕陽的餘暉中。這樣疏闊的天色,讓謝珉的心也靜了下來,“既然你都這麼坦誠了,我也不能再沉默,告訴你一個秘密,瑪蓮娜的丈夫並沒有死,尼諾跟我是戰友,我知道。”
雷納多詫異的扭過頭:“你不是瑪蓮娜的丈夫?”
“我今年二十五歲,孩子。”謝珉忍俊不禁,“瑪蓮娜結婚那會兒,我也才十七歲。當然不是她的丈夫了,你怎麼會這麼驚訝?”
“但……你對她那麼好。”雷納多語塞。
“你還小,不懂。”謝珉看著少年不服氣的神色,哈哈一笑,“好吧好吧,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親人會愛你,也不是隻有陌生人會傷害你。也許事實恰恰相反,而最不能相信的是人心,醜陋又扭曲,卻也無可辯駁。人類終究是醜陋的,我們從猴子進化成人,自詡淩駕於世界之上,甚至總嚷嚷著拯救世界,拯救人類,可我們又是多麼的卑微呢?”
“這世界存在了萬億年,她經歷了一切,在世界眼中人類不過是她活著的一個短暫的過程,而所謂的拯救人類,也不過是給予了大部分人的利益而已。”
“戰爭,是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的貪婪或為了自保;親情,是血脈誕生與日夜陪伴耗費心血的習慣;愛情,是交`配慾望分泌的依賴。這世界一切都能用‘利益’兩個字詮釋,你,我,他,都是一樣的。”
雷納多有些懵,他沒有聽過這樣冷酷而漠然的話,既想站在旁觀者角度嘲諷,又像對自己本身的批判。按謝珉的話來說,他做的一切都根本沒有必要?
“那……那我怎麼才能知道自己是對的呢?”
“很簡單,按照自己的心意走。”謝珉大大方方,“自私一點,這世上沒有不為自己舒服快樂不為名利榮譽的人,所以就承認好了。你覺得你照顧瑪蓮娜是錯的嗎?不是,那這就是對的。鎮民認為瑪蓮娜該死有錯嗎?沒有,他們也是對的。”
“但我的正確答案如果與別人的對立,那我就說他是錯的,我就理所應當。”謝珉淡淡道:“只要遵從自己的心,不要猶豫也不要氣餒,這——就是‘正確’。”
雷納多還是摸不著頭腦,謝珉也只輕輕的說:“時間不早了,再見了,雷納多,跟你聊天很開心。以後如果有機會,你也可以來跟我聊天。”
少年點點頭,轉身回家。他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去看,謝珉的背影挺拔又修長,在夕陽的襯託下莫名呈現一抹冷淡的孤寂。他不太懂謝珉說的那一大通話,只是覺得,這樣的謝珉有點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