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十歲,正是長個的歲月,身量骨骼、五官容貌,都會在這幾年的光陰裡趨於成熟、定型。
正如程芙一眼認出了對方,對方也一眼認出她,瞠目喚道:“……程姐姐!?”
竟是方擷真。
是與程芙曾有兩面之緣,卻已闊別五年的方擷真。
程芙眉尾揚起,麵皮上添了幾分燥熱,她總是平靜的情緒起了波瀾,終化作一句錯愕的疑問:“是你?”
“是我,是我啊!”方擷真大喜過望,熱情地拉著程芙進屋,“真是太巧了,我們多少年不見了?你怎麼會來扈縣啊!”
臂彎被方擷真攀著,程芙不大舒服,原來腿腳利落、沒有受驚的方擷真是這般……
熱情如火嗎?
真是奇怪。
她僵硬地收回手臂,緩緩落座:“我出門遊歷,途徑扈縣。”
程芙斜瞥了方擷真一眼,打量此人從少年到青年的變化——長高了長壯了,嗓音變沉,曬黑了些,容顏也不再那麼稚氣。
“遊歷?是要遊歷到哪兒去?”方擷真眉眼彎彎,“我就住在這木屋裡,你既然來了,就好好歇歇。”
程芙遊歷的終點就是扈縣,偏她不願意和方擷真共處一室,倒不是嫌這木屋不好,而是她和方擷真不熟。
因此她答道:“不勞煩你了,我打算進城住客棧。”
方擷真唇一抿,這木屋的確簡陋,冬天凍得厲害,卻是不必花錢的棲身之所,極適合她:“住客棧也好,舒坦——欸,我還沒給你倒水哩。”
屋裡沒有熱水,還得現燒,程芙怕麻煩了方擷真,便攔住她:“謝謝,我不喝水。我只是問問進城的路。”
“程姐姐和我好生疏,我們又不是陌生人,你是我的恩人啊。”方擷真不依,非要燒壺水來。
她生怕程芙跑了似的,對進城的方向閉口不談:“程姐姐,這幾年你還好吧?我回過駱都,可那家鐵匠鋪的老闆已經不是你了。”
五年前,程芙為奔喪的師兄頂班半個月,半個月一過,她便離開駱都回了雲州,方擷真當然尋不到她。
“我挺好的。”程芙避開鐵匠鋪換掌櫃的緣故。
依照禮節,她也應問一問方擷真:“你還好嗎?”
“……挺好的吧。”方擷真笑了笑,“我娘給我留了很多錢,我平日到縣城裡找點事情做,能養活自己了。”
什麼叫做“留了很多錢”?程芙心頭一緊,問道:“你娘呢?”
繼而便有一種名為無措的情緒,迅速遍佈了方擷真的臉,她的笑意僵硬地斂幹淨,眼睫撲閃:
“她過世了。一年前就過世了。”
倘若程芙觀人眼色的本領奏效了,那麼方擷真臉上,應當還有另一樣的情緒。
這情緒喚作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