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立刻回雲州,也不想回去找隕鐵,她只想坐在大榕樹的陰影裡,伴著潺潺流水聲靜心思索。
但是她靜不下來心。
那一劍,應當能稱為斷情絕義的一劍吧。
用她親自教的路數,用她悉心鑄的劍,出招時果決迅猛,快到難以反應,角度亦是難以躲避——不愧是她認可的天才,方擷真果然練了出來,不負她所望。
程芙莫名笑了笑,像在自嘲,或許還帶有幾分連她本人都未察覺的贊許。
她朝方擷真離去的方向瞥了眼,塵埃已然落下,長路盡頭空無一人,僅有天際將死的一輪太陽在等她。
程芙在這片晚霞裡失了方向,迷茫地把眼睛眨了一次又一次。她從來沒有過遠大的志向和蕩平邪祟的鴻願,從未覺得自己能做個匡正除惡的俠義之士。
她知道,自己若盡全力,方擷真必輸無疑。
這點兒自信,她還是有的。
偏偏她放走了方擷真,因而她的良心尖銳持久地痛著,對舊友的感情和對正邪的分辨一同叫囂。
可是她從頭到尾做錯了什麼呢?
二十多日後,程芙回到澄意山莊後,仍未想明白。
她瘦了許多,以至於白霓裳在見到她時嚇了一跳,竟在她的臉頰上摸了又摸,錯愕道:“怎麼了?氣色這麼難看。”
夕陽晚照的小屋裡,程芙放下行囊,麻木地尋了個能坐的地方。
她肺腑間真的快被紛亂的情緒堵滿了,只留了一寸空間供她呼吸。她便拖著狹窄的胸腔熬過二十來日,卻始終得到想要的答案。
“師娘,”程芙垂眸,低聲詢問道,“若有一日,我無惡不作、草菅人命……你會如何待我?”
白霓裳眉宇輕蹙,緊張地抓住椅子扶手:“你希望我如何待你?”
憑二十來年都未更改過的觀念,程芙雲淡風輕道:“殺掉我。”
作惡就應受到懲罰,大多數世人都聽過並且認可這一道理,程芙亦不能免俗。
但她放棄了將其付諸實踐,甚至無意識地放走了方擷真,給予方擷真繼續殺害無辜的可能。
程芙由此跌進縫隙中,兩側都是布滿鐵釘的牆壁,一面以她放任歹人作惡為由懲罰她,一面因舊友刀劍相向之故折磨她。
作為澄意山莊的徒子,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怕是很難釋懷了。
“我會殺掉你。”
白霓裳清冷的聲線響起,語氣堅定,答得沒有猶疑:“理由無需多言。”